「好吧!兩條路讓你選,一、讓園裡的男僕下水去抓,你只能在旁邊看。二、我在旁邊看著,你才可以下水。」
紫兒飛快地比出兩隻手指頭,做下選擇——有他在,她什麼都不怕了!
「這回要是再溺水,我就不救你,直接把你送到廚房,讓大娘煮成人魚湯,你的肉質鮮嫩,煮起來一定好吃得很。」他開玩笑地說,一手從她的髮際取下落花。
她笑了,一朵笑靨在頰邊綻開。
「紫兒,我發現你有兩個好深的酒渦。」他似發現寶藏般地大叫。
紫兒連忙伸出食指,比出噤聲動作。他這個模樣若讓其他人看見,不免又要做出許多聯想。
看著她嬌艷絕美的無邪悄臉,一個衝動他拉開她的手指,輕輕地在她耳邊吟唱起歌……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踞。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 ☆ ☆
這日天氣清朗,中午過後勖棠心血來潮走到紫兒房門外。敲過門,沒人應?他擅自推門進入,乾乾淨淨的小房間裡有一個小木櫃、一張桌、一張椅,桌上除了文房四寶外,是兩堆疊整齊的書籍。淡紫的床被旁有一隻針線籃子,裡頭有幾色繡線和兩塊散佈,床下是幾箱嫣兒的舊物。
抬起頭,他看到牆上掛了一幅待干的墨畫,走向前,他仔細地審看著細緻的工筆畫。
畫裡一樹怒放的梅花,枝頭兩隻相依的小鳥,輕靈的筆觸勾動了看畫人的心。畫下的一角落款了一首詩,那是蘇軾的卜算子——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誰見四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樓,寂寞沙洲冷。
好個心高氣傲的女子,揀盡寒枝不肯棲是嗎?
想起爹爹說過的話,一個殘疾女子本就不易覓得好姻緣,她又不放棄自己的夢想,那麼這一生她是注定要寂寞沙洲冷了。
也好,覓不著窩巢,就這樣一輩子在他身邊待著——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牽動他的心泛起一絲絲甜蜜……
門後一陣腳步聲,他轉頭對上她粉紅的小臉。
「我來找你一起去騎馬。」
紫兒怯怯地指指他的手臂。
「我的傷嗎?沒事了,走吧!」他沒徵詢紫兒的意見,興沖沖的拉起她的小手往外跑。
☆ ☆ ☆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紫兒坐在勖棠前面,背後貼著他寬闊的胸膛,染著他的體溫,幸福從她的四肢百骸、從她的肌膚一點一點滲人,侵入她的心,讓她忘記兩人間懸殊的身份地位,忘記他心中只有嫣兒小姐的事實。
暫時地欺騙自己他愛她,在他心中有那麼一個小角落,寫著一個小小的名字——紫兒……
她在笑,笑的嫵媚多情,她的心在飛揚,飛在那高高的天上,與紙鳶並肩飛行,她的愛情在沒人的草原上,奔放飛馳,這一生,第一次讓她嘗到了幸福滋味。
輕輕攬著她的纖腰,聞著她身上的淡淡茉莉香,她的發飄在空中,髮香隨風飄入他的鼻息間……加緊了在她腰間的手,在這一刻,他沒有想起嫣兒,整顆心中只填滿了紫兒的一顰一笑……
他們縱馬奔馳過平原、越過小溪,來到山谷間,他把氣息不穩的紫兒抱下馬背,兩人面對面相視而笑。
「好玩嗎?」勖棠問。
紫兒好用力、好用力地點點頭。
「累不累?」他不由自主地撥去她輕覆額間的散發,甫觸到她柔嫩的雪白肌膚,他的心立即不規則地狂跳起來,這一刻,靜默的時空停住了擺盪,他的世界裡只剩下她……他托著她的下巴,想吻她的慾望勃然而發……
回過神,他狼狽地阻止了自己的輕薄舉止。
「口渴不渴?我去摘果子來!」這回他沒等紫兒回話,縱身幾個跳躍,她就看不到他的身影。
放眼望去,這裡沒有半點人煙,但她不害怕,她相信若真有危險,他會即刻出現保護她的。憑藉著她對他的信任,紫兒放開馬匹由著它去找牧草,她則在附近采著各色鮮艷花朵。
沒過多久,勖棠回來了,他帶回幾個果子,和一隻全身毛絨絨的小兔子,他把兔子塞進她懷中,她高興地手舞足蹈,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經送過這樣一隻小兔子給嫣兒小姐……
那……是不是代表,在他心中她已有了一個小小的位置,是不是代表他不再鄙視她……
順順它的毛,紫兒愛不釋手,環抱這個可愛的小生命,她的心漲滿幸福。
「女孩子都很喜歡這種小動物嗎?」勖棠遞過一個洗淨的果子給紫兒。
紫兒點頭道過謝,秀氣地咬下一口水分飽滿的梨子後,不忘折下幾葉青草給小兔子吃。
「你喜歡的話,就把它帶回家養吧!」他建議。
紫兒抽下髮簪,就地寫字。「不!它屬於天地,就該還給天地。」
「可是……你喜歡它,不是嗎?」
「我喜歡它就該禁錮它嗎?不!喜歡它就應該讓它高興快樂,我相信它在大自然會比在我為它打造的牢籠裡幸福。」她篤信「愛就是讓對方幸福」的真理。
「這個理由就能讓你甘心放手?」她都是這般無慾無求,不為自己利益爭取的嗎?
「是!我愛看我喜歡的一切都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間。」
「倘若它……是你愛的男子呢?你愛他、他卻不愛你,你是不是連一點點努力都不做,就放他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我相信緣分,若我們之間注定有緣,我們終會在一起;若是無緣,強求又有何用。」深深地凝睇著勖棠,她愛他,他卻一無所覺,就算拼了命地努力,橫在兩人之間的門第鴻溝,她是怎麼也跨不過去啊!
他不知道也好,察覺到了又能如何,徒增困擾罷了。
只要能像現在這個樣子,她就很滿足了,偶爾他會想起她、偶爾他會和她談談心、偶爾她會沉醉在他的溫柔中,假裝他愛著自己,如此……足矣。
「若是你們的確有緣,卻因你的消極而錯失良機,那該怎麼辦?」他想逼出她的不甘和積極。
「那麼,這份緣會留到下輩子,我們將再續前緣。」
「你這種性格不好,要改!人要積極一些才不會錯失到手的機會。」
「這輩子來不及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已注定是這種性格,不過,我答應你,下輩子我一定會『積極』、『努力』地去追求屬於我的幸福。」她附和他。
「好!到時我一定會去評定你的性格,看看有沒有到達我要求的標準。」他笑了,像和風吹拂過她的心,暖暖的、甜甜的,帶著滋潤天地的雨露。「對了!我有一樣東西送你,上回去廣州,看到了就順手帶回來的。」在那段廣州行裡,每日總會有那麼一段時刻,她的一顰一笑會不自覺地纏繞上他的腦際。
他把一塊紫色的寶石放在她細白的掌心中。「這叫紫水晶,和你的名字相符。」
紫兒搖搖頭,不想收下這份禮物,她不欠人的性格在這時候立刻跳了出來。
「你怕沒東西回贈我?」他猜透了她的心思。
紫兒點點頭。
「那簡單,你畫一幅自畫像送給我,我要把它掛在床頭,天亮醒來就能看到一個美人對我盈盈淺笑,每天我的心情一定都會大好的。」
她被他惹笑了,點著頭讓他把紫水晶掛在她頸項間,輕輕的肌膚碰觸,讓兩個人的心漾出甜蜜。
☆ ☆ ☆
紫兒低頭幫少爺換著手上的藥,傷口已結成痂,約莫再幾天工夫他就能行動自如。端來藥盅,她把藥汁遞給少爺,看他苦著一張臉的模樣,她忍不住笑出聲——大男人呵!
「不准再拿白紙黑字告訴我——良藥苦口。」他先一步阻止了她的意圖。
她用食指刮刮小臉,取笑他。
「嘲笑主子,大不敬!扣你三個月薪餉。」
她聳聳肩,一臉無所謂。
他捏緊鼻子,把藥一口吞下去,藥盅未離唇,紫兒已經細心地送上一碟小糕餅點心。他趕忙抓過一個,想用糕餅的甜味趨走藥的苦澀。
「紫兒,你說這個大夫會不會跟我有仇?否則怎會開這麼苦的『良藥』來荼毒我。」
她拿了寫好的紙遞到他眼前。
「你說我小人之心?拜託!記不記得上回你掉到水塘裡,學愷開給你吃的藥都沒這麼難喝。」他很難不抱怨,這藥苦得可比地獄水。
「你喝過?我只是不像你這麼擅長喊苦、博取同情。」多日來的相處,她已不似往常那麼怕勖棠。
「我?同情?」他雙手抱胸,瞪住她的眼睛。
「紫兒嘲笑主子,大不敬,自動降扣半年薪餉。」她模仿他的用語。
「你越來越不怕我了?」他喜歡這個活潑的紫兒,掃除了眉間的愁緒,他的紫兒更顯清麗動人。
他的?不!紫兒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