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傑的辦公室沒人,詩若走過走道,經過大辦公室,無視十幾雙聽見老闆辦公室內 傳出來的吼叫聲,等著看「結局」的眼睛,她探頭看看小會議室,沒人,便進去,反手 關上門,又拉下百葉窗。
她在會議室裡嚎啕大哭。
外面幾個業務部和行政部的人頭碰頭的聚在一堆,開始竊竊私語。
「喂,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
「老闆是不是要她賠那幾百萬哪?」
「不會啦,她哪裡賠得出來?大不了叫她走路罷了。」
「活該,人家把她當花瓶,她就真自以為是滿天星了。」
「什麼呀?這跟滿天星有什麼關係?」
「到處眨她的媚眼呀!」
「?,真是不要臉!一來就先把章副理迷得視線朦朧、頭腦不清,筆試交白卷還讓 她來上班!」
「這算什麼?人家兩個星期就跳級陞官又加薪,不媚行嗎?」
「你們怎麼這樣說?聽洪經理說,「花瓶」肚子裡真裝了水哪,還是洋墨水哩。她 第二次筆試,寫了一大堆密密麻麻,沒人看得懂的洋文哪!」
某人不屑地撇撇嘴。「笑話!沒人看得懂,隨便鬼畫符,誰不會?找個道士來畫上 幾張,誰能說那不是學問啊?」
人頭堆裡一片咭咭咯咯笑聲。
「可是「花瓶」是做了好幾個大Case呀。」一個微弱的正義之聲說。
「你肯跟她一樣如法炮「做」,包你明天當上老闆娘!」
又一陣咯笑。
「去你的!」正義之聲瞪著白眼。「我可是有老公的良家婦女。」
「那就怪你嫁人嫁得太早囉。不過也別怨歎,反正你長得不像「花瓶」。」
「我看你長得倒像菜瓜!」
一群人爆笑。
人傑這時由外面回來,他們一哄而散,迅速回到自己座位。他當做沒看見那個是非 圈,走進茶水間。
「金鈴?幹嘛愁眉苦臉的?」
金鈴瞥外面大辦公室一眼,靠近他,小聲告訴他,「老闆剛才罵丁小姐罵得好慘哦 ,全部的人都聽到了。」
人傑倒水的手停住,皺起眉。「罵些什麼?」
「不知道,只聽到他吼得好大聲哦。後來丁小姐一個人躲到會議室去,哭得好傷心 。」金鈴說得眼睛紅了起來。「老闆是不是開除丁小姐了,章副理?你幫她說說好話好 不好?丁小姐很好?。」
「我知道。」人傑拍拍她肩膀。「不用擔心。我去看看怎麼回事。丁小姐還在會議 室嗎?」
「大概在吧。沒看見她出來。」
人傑敲敲會議室的門。「詩若。」他旋不開門鈕。
在他背後,有幾張嘴巴無聲的學他念「詩若」,然後做出噁心的表情。
「詩若,開門。」他又敲了敲。
門開了,他進去,沒看到人。
第八章
「詩若?」
門關回去。詩若站在門後面,美麗的大眼睛成了兩粒小胡桃。
「怎麼啦,詩若?」人際掏出手帕為她揩眼淚,柔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詩若不曉得該不該說。她決定為英明保守這個悲慘的秘密,除非他自己願意告訴別 人。
「有兩個客戶把合約退了回來。」她為了必須向人傑說謊感到罪惡不安,便低垂著 頭。
「有這種事?你的客戶?」
「嗯。」
「誰呀?」
「「洋集」和「冠鈞」。」
「為什麼?」
「他們打了幾次電話來找我,一個要改貨期,一個要加一櫃貨。我不在,接電話 的人對他們態度不好,問什麼都一推三不知,又不留話給我。他們以為我不負責任,很 生氣。」
人傑更生氣。「他們最後還是沒找到你本人?」
「是我打電話去。我有習慣不定時的打電話給客戶,或順道的話就親自去拜訪,看 看有沒有需要我加強服務的地方。」
人傑意外也很高興。「做得好,詩若。」
「我已經向他們解釋也道過歉了。」她抓過他的手帕,老實不客氣地捏著鼻子擤了 幾聲。
「他們不接受?」
詩若搖搖頭。「沒事了。」
「那英明發什麼火?」
「他……」眼淚叭叭嗒嗒地又掉下來。「我昨天很晚才和客戶聯絡上,把這件誤會 澄清。今天來找不到他們退回來的合約。英明把我叫去,合約已經在他桌上了。」
「你跟他說了沒有呢?」
「還沒有。」
「他沒問清楚就罵你一頓?」人傑聳著眉。這不像英明的為人呀。
她又搖頭。「他沒罵我。」
「金鈴都聽見他鬼吼鬼叫了。」
「是我罵他。」
「??」
「我罵他始亂終棄。」
「什麼?」人傑抓住她雙肩。「他對你做了什麼,詩若?你是不是……是不是…… 」
她抬起迷惑的眼睛。「我怎樣?」
「你……」天,教他如何啟齒?「英明……他不認帳?」
「認什麼帳?」
哎,他真是白癡!還問什麼呢?她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始亂終棄!人傑氣得發 抖。
「你沒事吧,詩若?你覺得還好嗎?有沒有哪不舒服?你去看過醫生沒有?」
詩若被他溫柔的一連串問題問得滿頭霧水。「我很好啊。」需要醫生,不好的是英 明。她不禁悲從中來,又滴滴答答地落下眼淚。
「別難過,詩若。」他輕拍拍她。「你今天不要上班了,回家去休息。這件事交給 我。」
她幹嘛要休息啊?可是人傑已經走了出去。
人傑一進英明的辦公室,那幾顆是非頭又聚在一起了。
「看吧,馬上有人替她出頭去了。」
「不服氣,你也哭上幾聲。」
「呸,你才需要哀號幾聲呢。」
「老闆若是女的,我何止哀號?我會叫得床板都塌下來。」
詩若出來時,他們正邪惡地哄笑。她不理會他們。她現在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 她只知道英明得了絕症,他快死了。而她恐慌、悲傷得有如世界末日即將來臨。
她試著工作,可是眼淚老是像關不住的水龍頭。沒法子,詩若只好去向她的頂頭上 司請一天假。洪經理立刻批准了,還說她若明天還是感到不適,多休息一天沒關係。
詩若感激得不得了。同事裡也許有人不喜歡她,但仍有人對她很好。
可是英明就要死了。
***
「怎麼會呢?」雲英驚愕不已。「他看起來很結實,很健康呀。」
詩若大白天上班時間跑到補習班來,已經教雲英很意外了。她一進她的辦公室,就 傷心地哭個不停,嚇得雲英以為她被人欺負了。想不到她竟說出這麼個令人難以置信的 消息。
「他自己說的,他說他得了不治之症。」詩若抽噎著,「怪不得他最近都躲著我, 害我每天中午等他吃飯,他都不見人影。他也一天到晚的不在,找不到人也看不到他。 」
「不要哭了,詩若。」雲英把她推起來。她靠在她肩上哭,哭得她衣服和領子濕了 一大片。「再哭下去,你也要生病了。他到底是什麼病呢?」
「我也不曉得。」詩若從外衣口袋拿出一條手帕抹眼淚,擤鼻子。「他一說他得了 不治之症,我就……」她又要開始哭了。
「好,好,」雲英趕緊阻止。「我瞭解,你太難過了,沒有詳細問就走了?」
詩若點點頭,要把捏成一團的手帕放回口袋,才發現──「這是人傑的手帕。」
「你告訴人傑了?」
「沒有。我想英明可能不想告訴別人。他會對我說出來,是我逼他的。你千萬別跟 人傑說喲。」
「為什麼?」
「要是大家都知道了,對英明的態度一定會不一樣。別人的同情和可憐眼光,會比 生病或死亡的威脅更傷害他。」
雲英溫柔地抓住她的手。「你說的對。好,我不告訴人傑。」她端詳詩若的愁眉深 鎖和凝重表情。「你這樣子真教我心疼,詩若。不過你長大了。」
「唉,我本來就不是孩子。是你們把我當孩子。只有英明看待我是個女人。」
雲英警覺地坐直。「你和他之間……你和英明有多要好了?」
提到英明,詩若所能想的僅有他得了絕症的事實。「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我願意 嫁給他。」
雲英臉都白了。「詩若!」
「我不在乎他還能活多久。我愛他。」
悲傷仍據滿詩若雙眸,但下了這個決心,她天真無邪的臉龐突然散發出果決和堅毅 。
雲英看在眼裡,是喜亦是憂。同時感到十分內疚。這些時候,人傑白天經常打電話 ,每天晚上都在補習班外面,等所有職員和老師、學生都走了,才進來,幫著她收拾, 關門。兩人而後帶著小詩散步到彼此念了幾百遍:「該回家了,明天還要上班」,方依 依地道晚安。
有時他會替她去托兒幼稚園接小詩,帶小詩去玩,到她該結束工作,再來補習班找 她。她沉浸在愛與被愛的幸福喜悅中,完全忽略了詩若。而且通常她回去,詩若已經關 燈睡了,早上她起來,詩若又已出門。自從她和人傑戀愛,她幾乎難得和同住一間屋裡 的詩若碰面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