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眉噗哧一笑。「打電話叫人廣播大眾不夠,還要見人就撇清?」
「嘿,逃走的可不是我。」
她指指他拎的大袋子。「買了些什麼?」
「大號T恤,三件一百,買三送一,該他穿到二十歲。」
心眉明白他的意思。「想不到小孩的衣服這麼貴,一件小套裝可以抵上大人一套套裝。現在的孩子真是比黃金還貴。」
「你有個慘綠童年不成?」
「我家三姊妹,老二撿老大的,我這老么撿她們兩個的,穿都穿不完,幼兒園到小學,天天換上一套,看得小朋友眼花撩亂,羨慕萬分。老師以為我爸爸是大財主,開百貨店的,直問她去買可否打特別折扣。」
兩人大笑。
「你家就三千金?」
「我爸說是三隻女娃。什麼千金?沒那麼嬌貴。你呢?可有兄弟姊妹?」
「太多了,我得計算一下。」天祐支吾其詞。
心眉不疑有他。可憐,原來是個多產家庭。那麼,他是長子吧?所以迫不得已下海執牛壺,維持一家生計。
看他也沒有半絲奢華氣息,穿著十分簡單,老是一條舊牛仔褲,為家人犧牲,誠屬難得可敬。
「小傢伙的衣服及一應開銷,都算我的。你付了多少,回去我還你。」
「沒多少,我買的都是折扣品。小孩穿衣不必考究,質料柔軟,舒適耐穿才重要。」
無怪他照顧小孩得心應手,該是照料他的一群弟妹的經驗吧。
「再來要買什麼?」心眉問。
小孩子的雜貨,買辦起來還真驚人。
搞不清楚小傢伙的胃適宜何種奶粉,乾脆不同牌子各買一罐。
「等他全試過,終於嘗到他的胃滿意的,說不定已經調整成了什錦胃。」天祐說。
「也可能拉肚子拉到脫腸。」
於是又買了半打紙尿片。天祐挑的是小號。
「我先前買了半打中號,怎麼辦?」
「不要緊,他的屁股會長大的。」
「嗄,只長屁股嗎?」
兩人說說笑笑,總算買齊了他們想得到的東西。心眉一切以他的意見為主,總覺得他內行,聽他的沒錯。
獨自生活這麼久,凡事自行作主,辦公室裡,她是一人之下的主管,她的定奪,鮮少有人否決。忽然間主控者易位,她只有一旁稱是點頭的份,感覺居然挺愉快的。
天祐以往陪同母親或姊姊們購物,總感到十分煩瑣無趣,想不到那些令他厭煩的經驗,今日全派上了用場。
他們不只一次被售貨員認做夫妻,心眉後來不逃,臉也不紅了,反而和他交換個心照不宣的微笑,或互相做個鬼臉。
回到家,心眉拿出鑰匙,門已自裡面打開。
「可回來了!」玉綺喊了一聲,看到天祐,眨眨眼睛,笑道:「你大概就是我們的新室友了。」
「正是。」
「歡迎歡迎。」
玉綺大方熱情的和他握手。
「你怎麼知道的?」心眉壓根兒沒向她提起。
「陸平打電話來,問他的朋友是否依然安在,把我們當母老虎了。」
心眉這時想到她至今沒有機會和天祐談。
不,她根本一見到他,就把要他搬走的事拋到腦後了。
「嘩,你們幹嘛呀?把百貨公司搬了一半回來了。」
「給這位小不速之客添置生活用品。」
天祐將早睡著的小傢伙抱進心眉房間,兩個女人把袋子裡的東西一一拿出來。
「你打算怎麼辦?」玉綺問她。
「留下他囉,還能怎麼辦?」 「嘿,忽然開竅了。」
「我生就一副菩薩心腸嘛。」
「你這人不動則矣,一步就跨過太平洋,果然大將作風,佩服佩服。我和陸羽反而落在你後面了。」
「語焉不詳,你說些什麼?」
「文天祐嘛。」
心眉白她一眼。「他不能住在這。」
「才說要留下他,轉眼翻臉。不懂你。」
「你自己不分青紅皂白。我們兩個女人,他一個大男人,住在一起算什麼?」
「三人行。」
「那是電視,是外國文化,在這裡,行不通的,人言可畏。」
「畏個鬼!外面男男女女同租一屋,不知有多少,你身為名雜誌總編,如此孤陋寡聞。」
「別人是別人,我名叫管心眉,不姓別,不叫人。」
「你平白冒出個小孩,就不怕人言可畏?」
「這不同。」
「厚此薄彼。好歹你也要看在陸羽的面子上,通情達理一下。」
「關陸羽的面子何事?」
「這人是她哥哥的朋友,人都住進來了,你趕人家,不是讓陸平和陸羽下不了台?」
心眉正尋不到話答辯,天祐出來了。
六百多呎的地方,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安靜的夜裡,什麼聲音都會自動放大她們爭得面紅耳赤,沒刻意降低聲音,想來他一字一句都聽得分明。
他卻微笑著,沒事般。
「我要上班去了。」
說完,他揮揮手就出了門。
「上班?」玉綺怔怔問。「這個時候才上班?上什麼班?」
心眉不說話,只看著她。
「啊,哦,唔。」玉綺歎息。「是真的嗎?」
「我沒問。不過還有什麼班三更半夜的上?」
「多啦。工廠夜工?大樓警衛?」
「你看他,像做工的人嗎?」
「那氣質、風采,像個文人。但人不可貌相嘛。」
「他做什麼都無所謂,他是個男人,現在這兒自自出人,已經犯了我們的規章了。」
玉綺氣結。「心眉,想不到你如此食古不化。你不同意,他也已經住過一晚了,要說早點說,事情成了定局,何開得了口?陸平說他房租也替陸羽付了。」
「昨晚和今天都給那個小傢伙擾得昏頭昏腦,哪有時間?」
「你剛才還歡天喜地和人家去逛街呢。」
心眉臉孔漲紅。「小孩需要的東西,我一竅不通,他去幫忙。」
「對哦,用完就丟,你當人家是一片免洗盤子啊?環保意識挺濃的。」
她們笑起來。
「不跟你瞎扯了,我要洗個澡,上床聽我的『夜半談心』。」心眉站起來。
「你和陸羽一樣無聊。聽收音機談什麼心?找個人面對面談,生動又真實。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才去和收音機談心。」
心眉不理她,逕自回房。
收音機開著,言佑的磁性嗓音在室內流轉,心眉卻首次無心聽。
她真的要天祐搬嗎?真的。
起先是為了她不能贊同讓一個男人同住一個屋簷下。
現在呢?
她有點喜歡他了。她怕會越來越喜歡。
一天而已,感覺變化如此大。
難怪那麼多人一天到晚一見鍾情。
以前她覺得可笑,不可思議。兩個人怎麼可能四目相投,毫不瞭解對方,就生出感情來?還有一見迸出火花,愛得死去活來的呢。
但此刻想著文天祐,她心裡流動的,就是一份難以解釋的情愫。
不,不,不,管心眉絕不談戀愛。把整個人、整個感情,統統交付給一個男人,多可怕。
接下來便是托付終身,為他生兒育女。
她想像在餐廳蓬頭散髮追逐淘氣的兒子的,是她自己,不禁打個寒顫。
才開始要養一個別人的兒子,就偌多細節麻煩,真輪到她自個去生養,不出半年就變成黃臉婆。
「小男孩的母親,或她的親朋好友,聽到這個廣播,請撥x,致電廣播電台,『夜半談心』,和我言佑聯絡。」
心眉歎息。那女人若有親朋好友可投靠,何須把小孩托給一個陌生人?
一個自稱念中五的女生打電話向言佑求助。她有三個男朋友,他們對她都很好,她對他們都是真心。周旋在三個男孩當中,她漸感「體力不支」。
這是什麼說法?心眉失笑。
女孩想要言佑幫她做個選擇。
心眉以為這位主持人會提出中肯的忠告,勸女孩以學業為重,莫太早為兒女情所擾云云。
不料言佑答得妙。
「這三位男孩也還是學生吧?」
「是。比我大一歲。」
「嗯,年齡倒都很合襯。他們知道自己有另外兩個競爭者嗎?」
「是,知道。」女孩羞澀地答。
「你很坦誠,是個可愛的優點。我建議你告訴他們,你要專心唸書,這學期結束前,無暇和他們見面。要他們各自也在課業上努力,誰期末成績優異,誰就有機會贏得你的芳心。」
「到學期結束?這麼久啊?那……那……」
「假如他們因此冷淡了,或琵琶別抱,正表示經不起考驗。肯接受挑戰,便足見有上進心。當然了,你的成績要好得值得人來努力迎頭趕上。你若只考個六十分,勉強及格,你得到的也是個勉強及格的男朋友。」
「啊,我明白了。謝謝你。」
「不用客氣。下次打電話來,告訴我好消息,好嗎?」
「一定。」
心眉差點沒忘情的鼓掌。
言佑的幽默、反應靈敏和口才,只有一人可和他相比,而且並不比他遜色。
和他的名字有一字相同的文天祐。
怎麼又想到他了?
心眉又歎息一聲,翻身看到身遽的小男孩,眼前浮現他趴在天祐身上的情景,微笑起來。
「小傢伙,沒有文天祐恰巧在場,遇上我,你能睡得這麼舒服?我們早一起坐在地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