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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蘭京

  「怎麼個荒唐法?他有多少個情人?」她急急追問。

  曼儂不知該如何應付如此庸俗的逼供,倦怠得只能直話直說。「他幾乎跟每一位模特兒都有肉體關係,整天作畫、飲酒、做愛、作畫,像個畫瘋。他每畫幾幅就換一個模特兒,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個。」

  那個賤骨頭!「後來呢?」

  「後來他和世方哥都被召回上海,董媽媽還下跪哭著求世欽哥浪子回頭,別再碰畫筆。省得像我小哥那樣,被父親攆出去。」

  所有關於世欽的生活碎片,終於漸漸結成一個畫面。

  壓抑而封閉的東方,到了西方就成了狂野的解放。但他終究還是得回到東方,這是他的根,他的血脈,他的歸屬,他的責任。他只剩靈魂可以放浪——

  一個醉後才得逍遙的狂人。

  「原來世欽有兩張臉。」一個醒,一個醉。一個規矩、一個叛逆。也許她早見識到他中規中矩底下潛藏的叛逆,只是因為不瞭解這層背景,才老是獨自傷腦筋。

  「再怎麼才氣縱橫的天才,也不見得有一層抱負的環境。世欽哥就是一個被傳統包袱扼殺的奇人,而我小哥則是勇於掙脫包袱卻又不知前途如何的凡人。」

  「他沒有才華嗎?」

  「藝術這東西,很難講。你生前沒才華,可能死後被人奉為曠世奇才。又可能你生前被稱作曠世奇才,死後不多久,根本沒人記得你的存在。」

  好深奧的繞口令。曼儂講來舌頭毫不打結,她卻聽得一腦子糾結。

  「你喜歡世欽嗎?張小姐。」

  曼儂直視她良久,眼神迷離,卻又堅定。

  「我喜歡的世欽哥已經死了。」

  喜棠呆愕。

  「不過,有人卻企圖使他起死回生,恢復留洋時那個狂放灑脫的浪子。」

  「誰?」

  「我哥丹頤。」

  他這麼想替妹妹挽回世欽?他對他妹妹的情感,也未免太過濃烈。「他不是世欽的好朋友嗎?」

  「他是,但他絕對不是你的好朋友。」

  好傢伙,原來是張丹頤一直在扯她後腿,努力撮合世欽和他妹妹。她真笨,竟拿仇人當友人。

  「我哥也是個麻煩人物。」白絲手套認命地垂掛著秀麗的蝴蝶緞帶,雍容華貴,卻無力反抗虛浮的命運。「我不太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可我隱隱約約知道,他……打算對世欽哥不利。」

  「你替世欽擔心嗎?」對不起,請原諒她的小心眼。

  「當然,但我更擔心我哥。」糾纏交結的白絲纖指,襯得嬌顏格外嫣紅。「他從以前就捉摸不定,很教人擔心。而且他很會記恨,卻不會給任何人發現。雖然如此,他還是我……很重要的哥哥。」

  喔……喜棠在心裡曖昧地長長吟哦著,滿眼小奸小惡,一肚子壞水。

  「你要準備出門了吧。」車子都已候在門口。「那我也不多耽擱,告辭……」

  「曼儂,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她漾開有生以來最狡猾、最可愛的友善笑容,彷彿她倆是多年老友。「我帶你去見識我的前衛。」

  曼儂立即被挑起興致,又不好唐突表示。

  喜棠多善體人意呀,直接向她解答,「我們去跟愛情的革命烈士們喝咖啡吧。」

  第十章

  租界區內咖啡館,華洋雜處,充滿不同的語言。來喝咖啡的東方人,完全不似西方人的優閒。盛重的打扮,盛重的妝點,盛重的舉止,像做學問一般地嚴謹、專注、且傲慢。

  臨窗的位子固然有好風景觀賞,但自己也同樣成了風景給人觀賞。

  喜棠一行人低調行事,自然往深處落坐。

  她以為,來者就只有喜柔姊姊和那不知好歹的死大學生,怎知會冒出另一個怪異的存在——

  「你不是派對上的那個……」

  「我姓順。」中年男子依舊笑容溫雅,唇上濃密的小鬍子修得頗富書卷氣。

  「喜棠,你認——順叔叔?」姊姊喜柔詫異。

  「請問這位是……」他有禮地朝曼儂頷首。

  「我朋友,張曼儂。」有個外人在,諒他們也不敢把事情搞得太難堪。

  曼儂自知是來看熱鬧的,除了微笑,一個字也不說。

  「姊姊找我有急事?」

  「這話……說來丟臉。但我和時嗣私奔時沒想到的問題,現在一個個都冒出來。」

  「十四?」喜棠皺臉。她還以為自己的名字已經夠俗濫,這人倒跟她有得拚了。

  「是這個時、這個嗣。」姊姊羞慚地在桌上急急指畫。

  「不,喜棠小姐說得對,他的確是十四。」

  「我不是小姐。」早嫁為人妻了。

  「你永遠都是我們順家伺候的小姐。」順叔叔恭敬道。「順家代代都是生來服侍紐祜祿氏的,特別是你這一支。」

  打什麼啞謎啊。「今天不是來談私奔的後續嗎?」

  「沒有後續。因為僕人的後代,永遠不得跟主人聯姻。」

  「怪了。我看你西裝筆挺的,怎麼脖子上裝了個腐朽腦袋?你何不剃頭梳長辮算了。」

  「喜棠。」姊姊已夠為難,不想再惹人反感。

  「你咧,十四?」有膽拐跑人家千金大小姐,現在卻像木頭人似地一聲不吭。

  溫雅的青年鬱鬱寡歡,望向順叔叔。得他頷首同意,他才敢開口。

  「這事是我不對。我當初喜歡上喜柔,全憑著一份單純的感情。可是當我知道彼此身份的淵源後,才明白我的這份喜歡,有多麼不配。」

  喜棠故意將態勢擺得很不客氣,精銳觀測著這個大學生的反應。他是真心的,至少他眼底那份對生命徹底的絕望是假不了的。

  本以為這學醫的現代青年會很叛逆,不夠定性,但看他對長輩的恭敬和順從,嗯,不錯喔。

  不過,他既然搶走了姊姊,讓他多難過一些也是應該的。

  「那現在怎麼辦?」故意給他哎得很無奈。

  「我是不會離開時嗣的。」姊姊喜柔溫弱而堅定地宣告。「除非時嗣他坦白,他不要我。」

  「你不要我姊姊,嗯?」用始亂終棄的眼神鄙夷他,給他死。

  「沒的事!」時嗣激切起身,震得杯盤叮噹響。「我對喜柔……我……」

  「坐下。」順叔叔一句冷語,打散兩人的可能性。

  一對苦命情侶,被桌面硬生生地分隔在兩岸。四眼迷濛相望,根本不見他人存在。

  曼儂感動得心頭火熱。本以為如此的浪漫情懷,只會出現在周瘦鵑等人的鴛鴦蝴蝶派雜誌裡。沒想到故事裡的是現實,現實裡的就是故事。

  「好,事情大致明朗。」喜棠正色擱下加滿一大堆糖的變味咖啡。「十四跟我姊姊相戀。姊姊都已經拋下一切,死心塌地地追隨,為了愛情背上不孝的罪名。請問你呢?你若拋下一切,跟我姊姊雙宿雙飛,你會背上什麼罪名?」

  「不忠。」

  這倒有趣。「你不怕對不起順叔叔?」

  「我只怕對不起對我恩重如山的主子。」

  「你主子?」見十四一直痛苦地垂頭,她只能瞥向順叔叔。

  「我們的主子與你同宗同族,算是遠親。」

  極其遙遠,又極其相近的血親。

  「別扯了。」她不是來聊族譜的。「既然你們順家自稱是我們紐枯祿氏的僕人,就該是你們聽我的。」

  「喜棠小姐打算如何處置?」順叔叔問得甚是詭異,像在測探。

  「放十四和我姊姊走吧。」她傲然下令。

  「可是喜棠小姐,這會壞了主僕該有的規矩。」

  「我話還沒說完,你急什麼?」

  喜棠端起架子料理大事的優閒氣派,令人微怔。

  不知那份迷糊嬌憨的真面目,究竟為何。

  「十四,你既然和我姊姊兩心相許,你就得安養她一輩子,拿你對主人的忠心,去忠於你對她的感情。因為你此生此世,只剩這麼一個紐祜祿氏可以服侍。」

  他震愕於這話後頭的暗示。

  喜棠暗喜。這傢伙不賴,挺聰明的。不過咧,她還是得板著冷臉扮黑臉。

  「喜棠小姐?」順叔叔唯恐會錯意。

  「我以主人的身份,將你——十四,逐出家門。你再也算不得是我們家族的僕役。」

  這道命令,既是解脫,也是放逐,狠狠切斷了十四的歸屬。

  被逐出世代承傳的隊伍,逐出平日也不覺得有何重要的零丁家族。這感覺,像被刀子深深割入。因為割得太深太急促,反倒將一切感覺凝住。

  他和喜柔自由了。這是用與親人恩斷義絕換來的自由……

  十四高興不起來,反而悲慟,痛到掉不下一滴感情。這時他才深刻明瞭,喜柔為了跟隨他,得承受多大的內心煎熬。

  順叔叔往後靠入椅背,面色凝重。曼儂僵坐原處,一動不動。

  可是喜棠並未停手,繼續淡然追擊。

  「你們不能再留在此處。我們紐祜祿氏,或者我娘家、我夫家,以及一干親戚,全是南北有頭有臉的望族,留不得你們做話柄。」

  「吾棠小姐,你已經將十四逐出家門——」

  「我還要將他倆逐出國門。」

  四座驚愕。

  「你們馬上收拾東西,細節由順叔叔打點。歐洲也好,美國也好,你們就是不能留在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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