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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唐瑄

  「你夠了!」京極御人不知不覺掄起的拳失控一捶。

  他絕無僅有的怒氣讓一屋子的人不約而同倒抽了口寒氣,個個臉色驚白。

  「你對我有意見嗎?京極小總管。」冰川清零涼涼地以他最厭惡的暱稱啟釁道。

  真的夠了!京極御人這輩子從未如此震怒過,他費盡一己之力從容爬起身,準備將全身長滿刺的少女拾到武道館,以她慣用的方式私了這樁恩怨!

  真搞不懂她,為何要讓大家陪她一起難過?身上的刺比刺蝟多,這間屋子裡的人到底欠她多少?!她想幹什麼,何不挑明了說!

  「御人,坐下。」緘默了許久,冰川老爺緩緩開口,聲音清晰有力地戳進冰川清零惶然的心。「清零,你必須現在做決定,你想繼續留在這個家,還是離開?」

  當家主爺話一出,室內猶如被扔進一顆破壞力驚人的核子彈。每個人的臉都誠實反映出他們對她的觀感,有的無動於衷,有的面無表情,最多是幸災樂禍。

  她總算被驅逐出境了,她曾經想過千百次,這是她一直努力的……但,她卻沒想到自已會這麼難過……而且時間提前了……

  扯不下臉的冰川清零胸臆梗著一口氣,不爭氣且難堪的淚意浮上眼睫,她一直以為她不會掉一滴淚,在她離開這裡的時候……

  「我--」

  「清零小姐,你才十五歲,千萬別意氣用事呀。」京極家老奶奶急聲提醒。

  她早就想走了,所以全身豎刺……無所謂的,她才不在乎這裡……走就走……

  冰川清零眼神一定,豁出去地深吸一口氣:「我的選擇--」

  「你幹嘛扛罪?我一點也不稀罕!」驕傲又害怕的冰川菊痛恨地啜泣出聲。

  此話一出,冰川菊左側的三名兄長與對座的京極家人皆一臉驚詫地面面相覷。

  假若私生女出身的冰川清零是冰川之恥,那麼血統高貴的嫡長女冰川菊無疑是冰川之光。身為冰川家大小姐,美得像幅畫的她不僅儀態雍容、行止有度,乖巧溫馴且待人和氣有禮,又沒半點富家小姐的架子。

  美好如冰川菊,集世間女子美好特質於一身如冰川菊,從小到大便是異性追逐的焦點、師長嬌寵的模範生,才德兼備的她不曾惹過半次麻煩,不像她日夜與麻煩為伍的異母妹妹。

  「大小姐,老爺自有主張,你別擔心。」京極總管輕聲安慰。大小姐小小年紀就擁有以德報怨的寬闊襟懷,那劣女不值得她如此犧牲啊。

  「小菊,委屈你了。」三名長相溫文的男子,憐惜地拍撫善良的嫡親妹妹。

  冰川清零不予置評地一翻白眼,反正頂不頂罪只是形式,這些人早已認定她有罪,她才懶得廢話太多。

  「菊,不許哭。」心中自有分寸的冰川老爺目不轉睛地平視滿眼倔強的小女兒冰川清零,語重心長說道:「我們討論的是清零荒誕不經的生活態度,不是你身上的傷。逃學、蹺課、打架、不合群,完全無法管束……這幾年來,清零輕慢的態度一再使冰川家蒙羞,給京極家惹麻煩。清零,你自己照鏡子看看你現在是什麼鬼德性,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沒半點冰川家人該有的分寸、家教和尊顏!我給了你時間,你讓我很失望。現在,你自己選擇,要走要留,一句話。」

  難堪不已的冰川清零微顫的怒唇一抿,反骨的眼毅然瞅高。

  「大後天是二夫人的忌日。」拗不過鄰座奶奶頻扯袖暗示,京極御人不得不面無表情地低哼。

  可惡可惡!知她懂她、戳得中她死穴的,無非她的宿敵他了!

  冰川清零恨得牙癢癢,從進門就刻意避開壁龕不瞧的意志力,終於被京極御人直截了當的一句話擊潰。

  她迷惘的眼神越過父親肩頭,不由自主看向他身後的壁龕,只一眼就找到摯愛母親的牌位,就只這一眼已夠她明白自己不能負氣地說走就走--在她沒打理好一切前,不能。

  她親口答應過媽媽,絕不意氣用事。所以,眼下她的選擇只能是那個,無論她多不甘心,都只能暫時忍下……

  「父親、各位家人,很抱歉我不負責任的行為困擾傷害了大家許多年。」冰川清零牙關狠狠一咬,跪伏在眾人面前認罪,屈辱的面容泛黑緊貼榻榻米,拒絕抬起。「從今以後,我會修正自己差勁的生活態度,不再給各位添麻煩。我,冰川清零,在母親靈前鄭重發誓。」淚已出眶。

  「清零,我尊重你的選擇,這次我希望你別再讓我們失望。御人,以後她交由你看著。」輕巧的腳步陸續離去。

  她會走!她一定會自己昂首走出這座千年冰庫,絕不被趕!絕--不!

  冰川清零憤恨交織-在心頭不停不停向受創甚深的自己起誓。

  「乖孩子,起來,快起來,大家都回房休息了……」老奶奶想扶起她。

  「我……」冰川清零哽咽得說不上話,堅不抬起淚流滿面的臉。「奶奶,謝謝您的關心,我想跟媽媽說幾句話。」

  「好,奶奶晚點再回來看你,你別想太多,大家都很關心你啊,傻孩子。」溫柔的手掌揉揉她抽顫的後腦勺,老人家微駝身軀,喟歎著走出去。

  空蕩蕩的大廳獨剩她一人,冰川清零抬起頭,端身跪坐在廳堂中央,定眼凝望母親的靈位,不甘心的淚水一再奪眶而出。

  這也是半夜兩點,京極御人發現她不在房間,拎著醫藥箱找來時撞見的畫面。

  「起來,奶奶讓我幫你上藥。」

  「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想得太入神的冰川清零身子一震,卻依然不想動、不想講話,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擦眼淚,只想看著她媽媽。

  若不是被她痛苦的樣子干擾了情緒,京極御人根本不想理她,他通常是任她自生自滅。打架在這位小姐是家常便飯,上國中以後,她鮮有不帶傷回家的一天。

  「你流血了,需要擦藥。」他蹲在她身邊,捲起她被刀子割破的衣袖。

  「我又沒求你,走開!」她反應激烈地拍開他的手。

  「即使你求我,我也未必肯幫你。起來。」

  「既然這樣,你走啊!有人稀罕你多管閒事嗎?走開!走開!」冰川清零情緒失控地尖叫著拍打那雙惱人的手臂,囤積了一晚的怒怨全部轉嫁到他身上。

  京極御人不耐煩地壓倒失控的她,坐在她身上威脅道:「要我請老爺來嗎?」

  冰川清零紅腫的淚眸怒瞪落阱下石的小人,肩膀哭得一抽一抽。

  「你、你滾開,我現在不、不想看到你們任何一個,只想一個人靜一靜。讓我靜一靜……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壓抑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不甘心,抬臂壓住狼狽不堪的臉。

  京極御人盯著脆弱陌生的她沉思許久,深瞳閃過一抹複雜冷光。他依言起身,走到門外長廊背著她席地而坐。

  屋內屋外的兩個人,一夜無言到曦光初綻。

  「不是我說的。」

  奇妙的,冰川清零聽得懂京極御人沒頭沒腦的一句,知道他是針對昨夜她罵他愛告狀一事提出反駁。

  「屁啦,你這小人,反正我不在乎。」累垮的她攤向榻榻米,不屑重哼。

  「閣下在不在乎與敝人無關,我只是不想跟你一樣蠢,自願背負子虛烏有的罪名。還是閣下覺得玩這種無聊的小把戲把所有人耍得團團轉,很有趣?」他配合她改說中文,起身撣拂制服時不忘訓戒她。

  「我只是覺得……多說無益。」她雙手枕在腦後,側轉身,面向神龕,不讓身後的人覷見她臉上湧現的失落。「除了你這笨傢伙,沒人會相信我……」

  「閣下認為這一切是誰造成的?」他痛恨不思自省的人。

  這不假辭色的臭屁傢伙……冰川清零咯咯輕笑,哀愁眼光沒片刻移開過母親的靈位,淚水又滾上眼睫,心生迷惘地低喃:「也許我終究不屬於這裡吧……」

  「閣下知道出去的路,一路順風。若不慎忘了,通知一聲,我撥冗帶路。」京極御人不想浪費生命在這裡陪無病呻吟的人窮耗。「離開前勸你先去刷牙,你嘴巴實在太臭。」

  好吧,她承認,和這傢伙針鋒相對很……愉快。冰川清零破涕大笑。

  不知自哪時起,她變得喜歡惹他生氣。起初是不知不覺惹怒他,後來是有知有覺地惹,目前則是惹成了習慣,戒不掉。原來吵架鬥嘴是會上癮的。

  「放屁,放--屁!」她吊兒郎當撇撇嘴,微笑追吼拎著醫藥箱走進竹林的傲岸背影。「你這超會落阱下石的傢伙,根本不是人,還叫御人,改名京極非人算啦!」

  長睫悠然半掩,遮住冷瞳深處一抹近乎開懷的微芒,不近人情的唇淡淡勾起一縷旁人難以察覺的笑。

  第二章

  又是三月三日……又到討厭的女兒節了……又到了生日……

  她一來搞不懂這個家的女兒明明都沒有母親,辦什麼雛祭啊?雛偶人一尊尊從倉庫搬出來又搬回去,他們不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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