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恕——現在在做什麼事?作曲?沉思?他的模樣似乎沒什麼改變,脾氣呢?個性呢?
子莊真的緊張,走上樓梯,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呼吸。
終於站在莫恕家的門口,他聽不見裡面有任何聲音,也看不見燈火,莫非莫恕不在?
深深吸一口氣,他按下門鈴。
只等了十秒鐘,大門就開了,沒有鐵閘,他和莫恕就這麼面對面的站著。
「莫——莫先生,」子莊的聲音在發抖,臉也變了。「我——可以進來嗎?」
他終於又叫莫恕為莫先生了。
莫恕沒出聲,也沒有任何表清,既不驚奇,也不意外,既不歡迎,也不拒絕,既不喜歡,也不惱怒,是一張完全沒有喜怒哀樂的臉。
他側一側身,這表示讓子莊進來,是嗎?是嗎?
屋子裡是安靜的,沒有電視聲浪,沒有人聲,沒有廚房裡的聲音,簡直冷寂得似乎沒有人住。
子莊看見桌上有一疊五線譜,是莫恕的新作吧?他不敢問。
「是我強迫陳經理給的地址,你不要怪他。」子莊望著莫恕,像個求饒的孩子。
「我沒有怪他。」莫恕冷淡的。
「我——我——莫先生,我——」子莊結結巴巴,就是講不出那個「錯」字,認錯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我想——你下次不要再來了,」莫恕說,還是那麼平靜、淡漠,很「出世」的味道。 「事情已經過去。」
「不,不,莫先生,不——請你原諒我以前的錯,我知道自己錯了,」他是誠心誠意的。「我做的一切事都——莫名其妙。」
「唱片推出了吧?」莫恕忽然提出個好遠的話題,顯然不願和他談私事。
「是——莫先生,請你搬回去住,好嗎?」子莊凝視著他,眼眶也紅了。
「我這兒很好、很清靜,我很喜歡。」莫恕不置可否的搖著頭。
「但是——那是我們的家。」子莊說。
莫恕看子莊一眼,很難懂的一眼。
「你搬回去吧!」他說。
「不,除非你原諒我,你先搬回去,否則——」子莊很固執的搖著頭。
「我怪過你嗎?」莫恕問。
「沒有,但是——我知道錯了,我內疚。」子莊說。在莫恕面前,他可以暢所欲言,不必擔心什麼。
「男孩子要放開胸懷,內疚——很傷人的。」莫恕說。
「你原諒我,你回去?」子莊天真得很。
「或者——過些時候吧!」莫恕說。他不想為這件事和子莊爭論,他有一定的主張。
「你——看見報,也看見那個人吧?」子莊問。
他們都不必言明卻都能瞭解,「那個人」當然是以玫的那個花花公子啦!
「是。」莫恕臉上文風不動。
「她是故意這麼做的,她做給你看。」子莊說。
莫恕皺眉,子莊不正常了嗎?
「不要太天真,」莫恕淡淡的搖頭。「她有做任何事、認識任何人的權利。」
「但是——但是那樣一個人,明明沒有真心,我——唉!我好抱歉。」子莊自責的。
「人家有沒有真心我們看不見,而且——我們沒有資格去干涉她的朋友。」莫恕說。口氣對子莊真是沒有一絲芥蒂。
「可是她分明有意做給你看,而且——她根本不喜歡那個人,她根本不快樂。」子莊說。
莫恕沉默了一下,他——在想什麼?沒有人能知道。
「我願意跟你談其他事,否則——你回去吧!」莫恕說。
子莊搖搖頭。
怎麼同事呢?莫恕和以玫似乎都走進了牛角尖,他們分明互相愛慕的,為什麼要這樣呢?傷人傷己。
「你那些歌——真給雅竹唱?」子莊問。
「會嗎?」莫恕笑了。「不能否認她適合唱我寫的歌。」
「蕭玉山同意?」子莊再問。
「那是他們夫婦的事,我管不了。」莫恕說。
「外面傳——雅竹為了當年和你的感情而復出。」子莊小心的問。
「感情。」莫恕笑起來。「今時今日在這個社會上,感情兩個字還會被人抬出來用嗎?」
「是不是呢?」子莊不放鬆。
「該去問林雅竹本人,對不對?」莫恕淡淡的。「我是個健忘的人,什麼事一過都忘掉了。」
「包括感情?」子莊問。
「當然包括感情。」奠恕笑。
「她——說你沒有忘情雅竹。」子莊忽然說。
「什麼?」莫恕皺眉,這話是以玫說的?「她太看得起我,在世界上我最難忘情的只是
我自己,我根本是一個絕對自私的人。」
「不是真話,你最不自私。」子莊幾乎是在叫。
莫恕搖搖頭,再搖搖頭,心中卻流過一抹溫暖,他似乎又得回了子莊,是嗎?他那相依為命的兄弟。
「每一個人都自私,包括你,包括我。」他微微一笑,這是今夜第一次笑容。「所不同的只是程度。」
「不,不是你,你絕對不自私,真的——」
「我們談談工作吧!」莫恕打斷了子莊的話。「你把全都精神放進作曲嗎?」
「沒有,我精神不能集中,」子莊搖頭。「離開塚,一切都不習慣。」
「搬回去吧!」莫恕說。
「你那張由雅竹唱的新唱片,預備用哪一首歌作主題?」子莊問。
似乎,他們又恢復閒話家常,像以往一樣。
「『下午的旋律』,」莫恕說。
「這首歌——不是本來要給以玫唱的?」子莊望著莫恕。
莫恕的冷靜、淡漠在這一剎那,好像淡了、散了,只是一剎那,他又平靜了。
「誰唱都一樣,只不過一首歌而已。」他說。
「對某些人來說,意義不同。」子莊說。
「某些人。」莫恕自嘲的笑了。「我已經脫離人群,把自己孤立起來,『某些人』對我已沒有意義。」
「人怎能脫離群眾,把自己孤立呢?你始終都要回到人群的。」子莊認真的。
「到時候再說吧,」莫恕搖搖頭:「我現在不怎麼打算明天的事。」
子莊呆怔一下,這豈不是和以玫相同的口吻?
「那首『下午的旋律』——是不是寫你自己?」子莊問。
莫恕也呆住了,子莊怎能這樣問?莫非——子莊真的已明白,已瞭解他的心境?下午的旋律。
「我只是作曲、作詞,算不上寫自己,」莫恕有一抹難言的難堪。「而且這曲子已作好一個多月了。」
「我能不能先聽一次?」子莊問。
「等——出唱片時吧!」莫恕搖頭拒絕,忽然之間,他有逃避的感覺,他怕子莊看穿他。
「你以前總把作好的曲子先給我聽。」子莊說得稚氣。「是你不原諒我?或是這曲子特別?」
莫恕搖搖頭,叫他怎麼說?怎麼解釋?
「我給你一份,你帶回去聽吧!」他只能這麼做。
子莊接過他遞過來的兩張五線譜紙張,充滿好奇的先看一眼。
「回去自己彈琴,再看。」莫恕阻止他。「現在——我們出去吃飯。」
「出去吃?家裡有材料嗎?我來做。」子莊收好那首曲子。
「沒有。」莫恕說。「我不喜歡進廚房,多半出去吃,除非颳風下雨。」
子莊突然想起那天下雨,以玫誤認行人是莫恕的事,他暗暗歎息,若不能令他們和好如初,是他的罪過,他硬生生的分開他們的。
「我們到九龍市區去吃,好不好?」他說。莫恕肯跟他到九龍,似乎希望又濃一分。
「我們附近有一家餐館不錯,不比大酒樓差。」莫恕說:「去吧!我現在習慣早睡。」
子莊有些失望,卻也不勉強,只要他知道莫恕的住處,他總能求得莫恕回心轉意,他相信自已能做到。
他們相偕出門,似乎從沒任何事發生在他們中間,非常的融洽、和睦。
「雅竹怎麼和你聯絡上的?」子莊忽然問。他實在想弄清楚莫恕心中對雅竹如何。
「她來找我。」莫恕淡然說。
「我覺得她好怪,既然嫁了富翁,為什麼又一再的來找你呢?」子莊說。頗不以為然。
「應該可以說朋友之間的交往。」莫恕說。
「她不怕外面傳謠言?她是名流夫人啊!」子莊說。
「你——想知道什麼?子莊。」莫恕停下腳步。
「我——我——」子莊被看穿心事,有些訕訕然。
「你還是關心自己的事吧!」莫恕輕輕拍一拍他。「我知道以玫這麼做令你很不開心,你該想辦法——怎麼把那花花公子趕走,而不是到我這兒來談雅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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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曲
「我——不,不,不開心的並不是我,我——哎——」子莊歎一口氣。「莫先生,以玫根本——從來沒有在乎過我,她是故意做給你看的,你還不相信嗎?」
莫恕搖搖頭,大步走上公路。
他真不想再挽回一切?
以玫在台上唱歌,她臉上是很美、很討人喜歡的笑容,她的歌聲也輕快動人,但是沒有人知道她的內心完全不是這回事。她一點也不快樂,她甚至情緒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