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陪你去?」他問。「難道你不願意?」她反問。「怎麼會呢?」他也笑了。到家了,以玫下車,她猶豫半晌,轉頭說:「可有興趣到我家聊聊天?」
「聊天?」他意外的。 可以說是受寵若驚吧。
「我會弄一點宵夜給你吃,相信我的手藝。」她笑得十分溫柔。
他高興的跟她上樓,走進她的家。
「我是第一次受你邀請,很榮幸。」他搓著手。
「自己人還要說這些?」她白他一眼。
以玫進臥室換衣服,出來的時候已穿了晨褸。
「你等一等,半小時之後我們有宵夜吃。」她說,轉身走進廚房。
「要不要我幫忙?」他問。
「男生還是不要進廚房的好。」她今夜似乎是心情特好,居然叫他「男生」。
「不要忘了,我總是自己燒飯、燒菜的。」他站在門邊。
「那不一樣,今夜你是客人。」她笑。
看著她熟練的做著宵夜,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她該是個好女孩,嫁一個好丈夫,過幸福的日子——她卻是歌星,曾有一段不怎麼光明的往事。
人生中不如意的事總是佔多數。
「怎麼突然想起請我宵夜?」他隨口問。
「想令你開心一點。」她說。
「我沒有說過不開心。」他勉強掩飾。
「你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不必說我都能一目瞭然。」她笑。
「其實——真是沒什麼不開心,只是有點悶。」他說。
「為什麼會悶?你的工作不夠忙?」她眨眨眼。
「我——」他欲言又止。「也沒什麼,也許是週期性的情緒低潮。」
「藝術家的脾氣。」她說。
「我有什麼資格稱藝術家呢?只是個作曲匠。」他搖著頭自嘲。「今時今日,我只能做些商業化的曲子。」
「那個又不是你的錯。」她不以為然。
「我是很差勁,總是向現實低頭。」他又歎息。
年紀輕輕的他好像感慨良多。
「不是這麼說。」她想一想,慢慢說:「藝術和通俗之分在哪裡?難道藝術就沒有商業價值?」
「你不明白,在我們這行裡,這是涇渭分明的事。」他苦笑。
「我覺得能被大家普遍接受的就是藝術,否則曲高和寡,有什麼用?」她說。
「謝謝你安慰我。」他笑了。
「我沒有安慰你,我只在說明一個事實。」她正色說:「價值是什麼呢?就是要流行,要普遍被人接受,否則再好的作品被束諸高閣,只有自己欣賞,人家根本不知道有這作品,有何價值可言?」
「你——也有道理。」他點頭。
「其實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只是你們都愛鑽牛角尖。」她把宵夜盛在盤子裡。
「尤其是我,我真是往往鑽進牛角尖而不自覺。」他接過盤子拿出去。
「明知自己缺點,就要想辦法改啊!」她說。
「我會盡力試試。」他由衷的。
兩人對坐餐檯,默默的吃著宵夜。
似乎剛才把話已說完,現在只有沉默。
「你的宵夜弄得很好。」他胡亂想個話題。
「那麼就多吃一點。」
「每天這麼吃法,你不怕胖?」他打趣。
「我很少吃宵夜,今夜為招待你。」她說。
「哦——」他很開心,她實在很孩子氣重。「以玫,什麼時候要去新界或離島,給我電話。」
「不是報答我這一餮宵夜吧?」她笑。
「哎——當然不是。」他不好意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去哪裡,我總是陪的。」
「謝謝,子莊。」她點點頭。「過一、兩天我們去。」
又是一陣沉默。「我見到陳經理。」他突然說。
「陳經理是誰?」她意外的。「他——是莫恕公司的經理。」他說。
「哦——你們在應酬場合碰到?」她問。
「不,我去找他。」他說。
「找他?為什麼?」她好意外。她現在才發覺,她絕對不瞭解子莊,他所做的事往往會出乎她意料之外。
「我——」
「不是你想跳槽吧?」她急切的。
「當然不是,我不會去他們公司的。」子莊搖搖頭。「我找他——因為你。」
「為我?」她吃了一驚。「要我轉回他們公司?」
「不——」他垂下眼睛。「我去問莫恕地址。」
「哦——」她呆怔半晌,勉強打起精神。「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你不想知道他在哪裡?不想看看他?」子莊問。
「不——我沒想過。」以玫硬生生的。
「以改,你可不要瞞我了。」他吸一口氣。「這些日子——我們都過得不好。」
「我很好,我沒有瞞你。」以玫振作一下。「他走得那麼——絕,我根本忘了這個人。」
忘了?她為什麼不快樂?半夜去新界兜風?把雨中陌生男人當成莫恕——怎可能忘了!
「老實說,我逼走他的。」他默默說。
「他若不走,沒有人能迫他。」她搖頭。
「他對我——實在很好,非常、非常好。」子莊又歎息。「當我每想到就這麼逼走他,我良心不安。」
「你已經這麼做了?不是嗎?」她搖頭。
「我想挽回,想彌補。」他說。
她不能置信的望著他半晌,子莊是這種人嗎?
「我怕你——做不到。」她笑。
「是,我想我做不到。」他搖頭。
她皺眉,子莊已試過努力挽回嗎?
「你——找到他了?」她的聲音發顫。
可憐的以玫,莫恕在她心中佔了怎樣的地位?
「我——曾和他通了電話,是偶然的。」他說:「他打給陳經理,正好我在。」
「你們——說了些什麼?」她的臉也脹紅了,她可是在激動?
「我想見他,我要跟他談。」子莊搖頭。「他不肯,他什麼都拒絕。」
以玫不出聲,莫恕——真是不再回頭?
「還——說了什麼?」她顫聲問。
「他和以前不同,冷硬得令人害怕。」子莊想一想,又說:「他彷彿已看透了世界。」
「你們——沒有提到我?」她終於忍不住。
「我說了,可是,他卻回答——那是過去的事,他已忘記了。」他搖了搖頭。
以玫的心像被冷水淋過,再也沒有一絲希望。
「他實在做得夠絕。」她咬著唇。
「我想——錯在我。」子莊內疚的。
「錯不在你。」以玫冷硬、肯定的說:「他若有一絲感情,他——不會說這樣的話。」
莫恕——真是那樣無情?
莫恕買了點菜,又買了份晚報,沿著田邊小路慢慢走回家。
在他臉上永遠是一片漠然,沒有任何比較強烈的表情,世界上似乎沒有任何事能令他情緒波動,他只是一個世界的旁觀者。走進鐵絲網圍住的院子,幾個陪著孩子在玩耍的婦人都注視著他,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冷著張臉,一直走進他住的那棟房子。
莫恕實在不想和任何人打交道,這個社會裡好奇的人實在太多了,千方百計的在打聽別人私隱,這——實在太無聊了,他不想理會。
回到家裡,他把買回來的菜放進廚房,又隨手開了電鍋的開關,然後回到客廳。
他喜歡看一陣晚報才做菜。
多半的晚報娛樂性較豐富,許多茶餘飯後的消息資料,尤其多明星、歌星的消息。
他不經意的翻一翻,就看見了以玫的名字。
以玫的唱片面世了?不,出唱片不可能是娛樂版的頭條新聞,字也不會登得那麼大。
看仔細了——他臉上的肌肉,竟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這——沒有看錯了嗎?
以玫和那聲名狼藉的花花公子,頭號色浪拍拖?而且打得火熱,這——這——不是真的吧?
是唱片公司的宣傳?她的新唱片就要上了——
不,不,文字旁邊有一張照片,以玫和那個男人親熱的倚偎在一起,笑得那樣——開懷,以玫——
莫恕憤然扔開了報紙,臉色更陰沉了。
難道娛樂圈裡的女孩都逃不過那條似乎被定了的老路?總有些緋聞、醜聞,總是些XX公子——
他的心忽然扭曲起來的疼痛,以玫——曾經是這樣的女孩,靠「交際」來使自己的生活豐裕,但是——但是——她不是洗心革面,徹底改過了嗎?
她不是已經完完全全擺脫了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嗎?她不是——心中疼痛越來越烈,他竟
忍不住呻吟了!以玫,怎能又走回那條老路?
那麼子莊呢?對她一心一意的子莊又將受怎樣的打擊?他能受得了嗎?子莊?
好長的一段時間,窗外的天色全黑了,他才慢慢安靜下來,順手開了燈。
他再無心在家中燒菜,換了套衣服,他再次出門。
這件事他不能不理,至少,他要弄清楚,以玫到底在那兒搞什麼鬼,他不能不管,因為——在這件事上他得負大部分責任。他令事情變成這樣的,是他一手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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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穿出黑暗的小徑,他在公路上攔了一輛車,就直奔九龍市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