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送你。」他說。
「你有事就不必,又不是晚上,」她搖頭。「每次送來送去,你的時間就沒有了。」
「在送你接你途中我仍能工作,思想是不會停頓一秒鐘的。」他說。
「這種情形下能專心?」她問。
「當然差一點。」他笑了。
「對你自己也要嚴格一點才行。」她說。
「當然,當然,對自己我是一向嚴格的。」他立刻說。
「還說嚴格,卻不專心作曲。」她搖頭。「我走了。」
「我送你,只要等我五分鐘,」他堅持著。「收拾一點東西我就可以走。」
「好吧!」她聳聳肩。 子莊離開了錄音室一陣,五分鐘他真的就回來。
「可以走了。」他笑得很是容光煥發。
事實上,在這個圈子裡,子莊的年輕、清秀又斯文是很受一般女孩子歡迎的,有幾個相當出名的女歌星還主動的接近他,以玫對他怎麼就是無動於衷?
感情真是沒什麼道理可講的。
走出唱片公司,乘電梯落到樓下,竟發覺已經在下雨,天色陰暗,地面又濕又滑。
「又下雨。」以玫歎一口氣。
「是啊,這一陣子香港總是下兩,雖然可以免去制水之苦,卻也真煩人。」他說。
「可不是,尤其交通阻塞,計程車又難叫,真是苦不堪言。」她望著雨在發愁。
「我有車牌,乾脆去買輛小汽車來代步。」他說。
「停車呢?你有車位嗎?」她看他一眼。
她真是覺得子莊有時過於天真。
「這是唯一的問題,停車。」他搖搖頭。
他們站在路邊等車,一部部計程車經過,不是車上有人就是豎起「暫不載客」的紅牌,真是令人生氣又著急。
「我看是沒有希望了。」她說。
「有耐心、有信心一點,皇天不負苦心人。」他說。可是一語雙關的暗示些什麼?
「不要太天真吧,沒有車就沒有車,皇天不會變一輛給你。」她故意澆冷水。
子莊看她一眼,沉默下來。又等了一陣,依然是等不到車。「子莊,怎麼還不搬回舊屋子呢?」她忽然問。
子莊呆怔一下,搖搖頭。「暫時沒這打算,遲一步吧!」「為什麼?屋子空著,很是可惜,而且沒有人住,你不怕被人偷竊?」她說。
「不要緊,那一帶治安不錯,而且屋子裡也沒有什麼值得偷的東西。」他說。
「你能告訴我不肯搬回去的原因嗎?」她盯著他。「這——沒什麼原因,我最近比較忙,而且搬來搬去實在感到麻煩。」他說。
「不是真話,子莊。」她搖頭。「哎——事實上那是莫恕的房子。」他垂下頭。說莫恕兩個字他依然很不自在。
「哦——」這倒出乎以玫意料之外。「是他的房子,他為什麼一定要離開?」子莊皺眉,過了一陣才慢慢說:「離開之前他曾來找我,我們吵了一架。」
「吵架?」她笑起來。「你要他走的?」「沒有,不是我要他走。」子莊脹紅了臉。
「我只是不明白,為了你——他什麼都肯做,甚至委屈、犧牲自己。」她說。
「以攻——」他難堪了。
「我說的是真話,你自己心裡也明白,」她搖頭。「偏偏你卻恨他。」
「以玫——」
「世界上的事原就是這麼不公平的。」她說。
「以玫,我——我也不是恨他,」子莊費力的掙扎著。「只是——只是——」
「不必跟我解釋,那只是你們倆的事。」她淡淡的笑。
又過了一陣,還是沒有車。
「你可是怪我?以玫。」他低聲地問。
「沒有。」她漠然說:「我要怪的該是莫恕,因為他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裡,我在他心中毫無份量。」
「以玫,我——」
「他是個冷酷絕情的人,」她恨恨的說:「我們不要再提他,我恨他。」
「以玫——」他驚訝的。
在對面街邊,有一個撐著大黑傘踽踽獨行之人,看不見他的臉,但那身影——
「莫——恕?」以玫突然叫起來。
然後,整個人都改變了,她脹紅了臉,呼吸急促,眼睛也放出奇異的光彩——她不是才說恨嗎?
「莫恕?」子莊大吃一驚。
「莫恕——」以玫渾忘一切,已大步衝進雨裡。「莫恕——」
她飛奔過全是汽車的街道,她不顧一切的朝那撐傘的男人撲過去,莫恕,她怎能再放過他?
「莫恕——」她激動的捉住那男人,也不理自己一頭一臉一身的雨水。「莫恕,等一等——」
撐傘的男人停下來,詫異的轉過臉來。
「小姐——什麼事?」他問。
「啊——對不起,我認錯了人,我——」以玫窘紅了臉,迅速放開了那男人。
是一張絕對陌生的瞼,怎會是莫恕呢?
「沒關係。」那陌生男人風度很不錯。
他走開了,只剩下了顯然呆怔的以玫。
子莊也趕了過來,他無言的站在以玫身邊,眼看看淋得一身濕透的以玫變得滿臉蒼白、失神。
「我——認錯了人。」她頹然說。
「我們——走吧!」他說。聲音沮喪。
一輛計程車停在他們身邊,這麼好的運氣,居然碰到個好心的司機,同情以玫一身一臉的雨水?
說了地址,他們倆都沉默的坐著。
「那人——真的很像他。」以玫忽然說。
「我沒有看清楚。」子莊酸澀的。
「我太冒失、太魯莽。」她自嘲的搖頭。
臉上依然蒼白一片。
「就算是他——也不必這麼激動。」他當然是不滿的。「你就這麼奔過去,你不顧危險了?馬路上全是汽車。」
「我沒有想到危險。」她搖頭苦笑。「我只想抓住他,我不知道,我——很莫名其妙。」
子莊的眼光望著窗外的雨,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快到家了,他才慢慢說:「我該嫉妒,是不是?」
「我不知道。」她漠然搖頭。
「他——依然不能使你忘懷。」他歎一口氣。
「我很抱歉,子莊。」她看了他一眼。
「該抱歉的是我。」他歎一口氣。「是我把情形弄成這個樣子的。」
「不能怪你。」她搖頭。愛,原是無可奈何。
到家了,她下車,他卻意外的沒跟下來。
「我——很抱歉,以玫。」他在關上車門時說:「真是很抱歉。」她的眼睛一下子濕了,有些事——不是抱歉能解決的。
唱片公司陳經理的辦公室門被推開,進來的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子莊。雖然子莊不為這塚公司工作,大家卻是熟人。「子莊,」陳經理意外的。「怎麼會是你?」「有點事。」子莊顯得很不自然。「而且——順便路過此地,就上來坐坐罷了!」
「不是想請我吃飯吧?」陳經理笑。「我知道你為何以玫錄的那張唱片已經完成了。」「不——」子莊猶豫一下。「我想知道莫恕在哪裡?」「莫恕?」陳經理更意外了。「為什麼?你有事要找他?」「是,有事。」子莊生硬的。「能把他的地址告訴我嗎?我想立刻見見他。」
「這——」陳經理十分為難。「地址我當然知道,可是,我是不使說出來。」
「我一定要知道,這是很重要的事。」子莊臉上有一抹十分堅決的神色。「很抱歉,我不能說,我答應過莫恕的。」陳經理歉然的搖頭。「但是我急於要見他。」子莊動也不動的站著。「這件事一定要當面解決。」
「或者——我替你把事情轉告他?」陳經理說。
「不行,我一定要見他。」子莊肯定得無與倫比。
「子莊,請不要怪我,你知道我很難做,大家都是朋友,而且莫恕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若告訴你,我相信他會怪我一輩子。」陳經理婉轉的。「他不但是朋友,也是個人才,我們不想失去他。」
子莊的臉色改變一下,卻不退縮。
「或是——你問問他,可願見我?」他說。
「這倒是可以。」陳經理點點頭。「我替你問他,然後把他的意思轉告你。」
「為什麼現在不問?」子莊說:「你可以打電話。」
「現在不行,我不能打擾他,這是他作曲的時間,他那張唱片已拖了好久。」陳經理笑。
「那——什麼時候?」子莊問。
「坐下來,喝一杯茶。」陳經理說:「難道我們除了莫恕就沒有第二件事可談?」
子莊一想,終於坐下來。陳經理按鈴,女秘書送茶進來。
「他那張唱片——由誰主唱?」子莊忍不住問。
「我不清楚,莫恕的事由他自己決定。」陳經理坦白的。「對他的選擇我有百分之兩百的信心。」
「會不會是林雅竹?」子莊眨一眨眼。
「報上這麼傳了不少時候,我們公司當然也希望是,畢竟這是暢銷的把握,但——我不知道。」
「莫恕沒提過?」子莊不信。
「沒有。」陳經理說,「莫恕那個人你該比我更清楚,許多事他是做了之後才說的。」
子莊點點頭,莫恕的確是這樣。「你認為林雅竹有復出的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