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他不回答。然而不全為子莊,還為什麼?
莫恕應邀為一個頗具規模的歌唱比賽作評判,他是主辦人的朋友,而且知道他們辦這比賽的態度很認真,所以才例外的答應下來。
他從來不喜歡做些出風頭的事。
子莊已搬出去半個月了,他完全沒有聽見子莊的消息,不過子莊既然住在朋友那兒,想來也是沒什麼大問題。
莫恕這段時間很忙,自從他復出之後,工作簡直就沒有間斷過。
他喜歡忙,忙可以填補許多東西,可以令他沒有時間去想一些他不願意觸及的事,他喜歡忙碌。
他也不常常見以玫,自從她兼唱另一場子之後,她也忙起來。不過她好像很聽他的話,開始愛惜羽毛,開始謝絕應酬。
莫恕相當滿意她的表現。
以玫每星期都抽兩天的時間來莫恕這兒,練一練歌,學一點樂理方面的知識。
她每次來一小時,總是匆匆的來,匆匆的走,他們甚至沒有聊天。
歌唱比賽辦得相當熱鬧,參加的人多,參觀的人多,幾乎他們音樂圈子裡的人都來了。
莫恕並不意外的看見了子莊,令他意外的是子莊瘦得很厲害,沒精打采的,又憔悴。
子莊當然也看見莫恕,卻沒有打招呼。
莫恕心中有些不安,他開始在懷疑——他做錯了嗎?他不該管子莊感情的事?
或者——他是太過分了些,雖然他是為了子莊好。
他默默的坐在評判席上,子莊不理他,他自然也不必過去碰釘子,大庭廣眾下,他會受不了。
但是他一直是注意子莊的。
子莊和他唱片公司的老闆坐在一起,看得出來他對台上比賽的人沒有興趣,他很恍惚,精神很不穩定。
莫恕心中刺痛,他幾乎已經肯定,他做錯了。
這個年頭,即使父母也無權過問子莊感情上的事,何況他又不是子莊的父母。
他是過分了,他——可有方法補救呢!
補救?這種事——唉!他當初就不該管的,是不是他真對女人有成見呢?或只是以玫?
以玫當然不是個純潔的女孩子,然而只要子莊喜歡,他又何必多事呢?他是錯了。
看著子莊,他也變得心不在焉,無法使自己全神貫住的聽比賽者的表演,他心中歉然!
他不能再這麼下去,他一定要集中精神,否則實在太對不起請他當評判的人。
時間慢慢過去,比賽終於結束了,勝利者也選了出來,台上在頒獎,台下的莫恕也長長的透了口氣。
轉眼再看子莊,他竟已離開。
子莊是故意避開他吧?子莊對他的誤會——不,可以說對他的恨意已深極了。
這個時候他去挽回,是不是會太遲了?
散場的時候,子莊公司的老闆走過來,他用一種很疑惑的眼光看莫恕。
「阿莫,子莊和你之間有點誤會嗎?」他問。
「沒有。」莫恕冷淡的。
「這就奇怪,我叫子莊一起找你喝杯茶,他說什麼也不肯的先走了。」老闆說。
「是嗎?」莫恕不願再談。
「他現在搬出來住了,而且這一陣子他工作情緒很差,問他什麼事也不肯說,」老闆搖搖頭。「如果有機會,我希望你跟他談談。」
「好。有機會我找他談。」莫恕轉身離開。
他心中的不安擴大了,子莊現在竟是會情緒低落、無心工作,這——他豈不是弄巧成拙!
看來,他必須找子莊談一談了。
當然不是現在,他必須回家好好的想一想,看看該怎麼對子莊說。
他坐車回家。
肚子好餓,為了趕時間,晚餐都沒吃,回家還得自己煮,唉!若不是這麼餓,他寧願不吃了,工作了一整天,他累得動也不想動。
走上四樓,他很意外的看見屋子裡的燈光。
燈光?誰來了?是先離開會場的子莊?莫非子莊也想和他談談?
急忙開門進去,沒看見人,卻看見餐桌上放著煮好的晚餐,三菜一湯。
莫恕心中流過一抹奇異的溫暖,在他又累又餓的時候回到家裡,滿以為是一屋子的冷寂等著他,絕沒想到燈光、溫熱的菜飯——他想,這就是家吧?
「回來了?」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是以玫。
「你——」他其實已經知道是她,子莊不會想到做好菜、飯等他。「你今天不用去夜總會唱歌?」
「意外的假期。」她淡淡的笑。「一間夜總會今夜被一個團體包去,他們有自己的節目,我們休息。另一間休業一星期,重修冷氣系統。」
「怎麼知道我沒吃晚餐?」他問。
今夜實在再無法對她冷冰,那燈光、那桌子上等著他的晚餐,實在感動了他。
「並不知道,我想你回來宵夜。」她笑。
「時間算得這麼準?」他也笑了。有一種頑冰溶解的感覺,很溫暖。
「從報上知道你去當評判,電視轉播時我看見你,也知道比賽結果。」她說。
「今夜還上了電視?」他去洗手,出來就坐在桌前。
「你很上鏡。」她坐在他對面,那神情——可像個小妻子。「你的輪廓很深。」
「可演冷面殺手。」他看她一眼。
她好意外,真的好意外。
「你也講笑話?」她問。
「你並沒有笑。」他低頭吃菜。
「意外得使我忘了笑。」她搖搖頭。「莫恕,你今夜看來完全不同。」
「很——謝謝你做好晚餐等我。」他扯開話題。
「如果你喜歡,我願意常常來替你做。」她真心的。
「你這樣的女孩會做廚房的事,我實在意外。」他說。
「有什麼意外呢?人都有幾種面目、幾重個性,我現在表現的是賢妻良母。」她說。
「不想爬上成功的巔峰?不想紅遍天下?」他望著她。
「想,當然想,」她絕不猶豫。「當我站在台上表演時,我希望自己是世界一流的,我希望自己比誰都成功,我希望自己比陽光更耀眼。」
「的確多重個性。」他笑。
「可是今天,我休息,我覺得自己安閒自在的非常舒服,我又在想,何必那麼拚命的去
爭取名利呢?那實在是好累、好累的事。」她又說。
「做人原是很累的。」
「女人在這方面可以佔一點便宜,嫁個丈夫,可以舒舒服服的什麼也不必理,那就不會累了。」她說。
「你真這麼以為?每天舒舒服服的什麼也不理?久而久之,那種生活也會令你累。」他說。
「哦——這也有道理,」她想了想。「叫我每天無所事事,不必勞心也不必勞力,那的確也會令人累,是心理上的累,對吧?」
「所以最好就是別做人。」
「不做人做什麼?」她不懂。
「我根本厭倦到世界上來走一遭,如果沒有我,那該是多好的一件事。」他吃完一碗飯。
「怎麼這樣想?」她問。一邊接過他的碗,替他盛了另一碗飯來。
她做得那麼自然,真像服侍自己丈夫。
「有一件事——我想我做錯了。」他突然說。
「哪一件事?」她問。立刻,她有些明白。「子莊?」
「今天我碰到了他,他沒有理我,也沒有打招呼,散場立刻就走了。」他說。
「過一陣子,他氣消了就沒事。」她說。
「他很瘦、很憔悴,而且情緒低落。」他說。
她皺了皺眉頭,想說什麼,卻忍住了。
「我怕——弄巧成拙了。」他歎一口氣。
「後悔了?」她笑起來。
「是吧!」他搖頭。「我做事絕少後悔,但這一次——我想我錯了。」
「想補救?」她還是笑。
「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他很矛盾、很痛苦。「我——實在太過分,是嗎?」
「我不知該怎麼說。」她望住他。
「父母也管不了子女們感情的事,我是什麼人呢?難怪子莊怪我。」他苦笑。
「但是我知道你是善意,因為我的確沒對子莊真心過。」她正色說:「你不必內疚。」
「不管你對他如何,我完全沒考慮到他的感受,」他再歎氣。「我還一直當他是孩子。」
她皺著眉,好半天才慢慢說。
「可是我認為你對。」她說。
「我對?我怎麼對呢?我主觀太強、個性太極端。」他搖頭。「以玫——你並不是我想像中那麼壞的人,我自己也明白。」
她呆怔的望住他,實在意外他會說這樣的話。
「我很意外你會這麼說。」好半天她才說。
「我原是個不近人情的怪物。」他說。
「你很有個性。」她是由衷的。
「那又怎樣?子莊不會原諒我。」他苦笑。
「你何必苦苦要他原諒?他的原諒與否,其實對你也沒什麼重要的。」她說。
「你不明白,我和他之間——」他搖搖頭,不再說下去。
他們之間有一陣短暫的沉默,她很出人意外的說:「其實,你這麼做——也不完全為他好,所以你才會內疚,是嗎?」
「你——說什麼?」他疑惑的。
「我說——」她勇敢的、目不轉睛的凝視他。「你不要他跟我在一起,一部分是因為你嫉妒。」
「我——嫉妒?」他脹紅了臉。簡直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