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
「再說你大睡特睡近兩天,都是我在看照。外加之前曾從蘭陵王手中救過你,你欠的人情,該怎麼了結?」
「我又沒要你雞婆插手。」
「是嗎?」他依舊悠哉從容。「那夜蘭陵王差點拖走你時,你是怎麼哭著求我救你的?」
小臉頓時通紅,載滿不服氣。「大不了你撒手不管。反正我們素不相識,你沒必要幫忙!」
「你碰到人需要幫助,你會見死不救?」
「當然不會。」
「那你還有什麼資格批評我多管聞事?」
可她就是不要穆勒來管她的閒事!她向來討厭別人干涉她,卻似乎並不討厭穆勒的干涉。這怎麼成?那她的原則怎麼辦?更何況,她跟穆勒完全稱不上認識,憑什麼要讓一個陌生過客搗亂她的人生?
「坦白說,我秘密西潛,是為了找一個人的下落。」
他突來的開誠佈公,令她錯愕。
她靜靜等著他下一步動作,但,他只是沉默,凝重而深沉地盯著被褥上的綻線,彷彿那是難以忍受的敗筆,破壞了他整體思路的精確性。
「現在,西行不成,我連對方是生是死都探不到,遑論他的下落。」
看他的臉色,這好像是什麼不可原諒的失策。「那個人很重要嗎?」
「不重要,他一個人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那你找不到他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不重要。
「是啊。」
他說得乾脆,神情卻很是落寞。她最受不了這種情況,濫情透頂。不過,他垂下長睫的模樣真是好看。這還是她頭一次好好細瞧這混帳。
她一直都覺得他的懶散不是真懶散,而是某種叛逆的強悍不得釋放,有種無奈的認命氣味,更有隨時豁出去狠狠發洩一場的危險性。
十足的火爆浪子,只是烈火被形勢制得死死的。他這副失落德行實在教人心動,像個挫折的小男孩,看起來既孤單,又無害。
「我……我在甘州有些人脈,或許可以幫你找找你要搜尋的那個人。」
「這事並不單純,我不希望你涉險。」
她也不想。可是——「我沒那麼孬種。」
「一個人有沒有種,不是用嘴巴說的。」
這隻豬頭,都什麼局面了還逞啥子英雄?若不靠她,他這京城大少能在此地搞出什麼名堂!
「你可以張大眼睛,看看我如何說到做到。」
「我建議你最好再考慮一下。」
「為什麼?」
「我看過太多一逞口舌之快的人。說的時候豪氣萬千,做的時候婆婆媽媽,一堆推拖理由全搬上檯面。」
「我不是那種人。」
「那種人也多半會自以為帶種地這麼認為。」唔,靴子簡直髒得不像話,回頭叫人清一清。
王八蛋!「我不是你以前打過交道的那種爛貨,少把你的經驗套用到我身上!」
「大小姐,你說得是很漂亮。可是請你臭屁的時候也想想,你有什麼憑據保證你的承諾確實可靠?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用下面放屁,有的人是專門用嘴巴來放的。」
「你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不需要你的幫忙。我剛才說的話,不過是在自言自語發牢騷。」
「你若有念過書就該知道何謂『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是知道,就怕你自己不怎麼明白,卻拿來胡說八道。」
「那就收好你的憑據!」
他慵懶一抓,接住壽思憤恨摔來的金鎖片。被扯斷的細鏈,殘敗地垂掛在她頸邊。
「你拿著它隨便到甘州任何一個有名有號的地方去問,我保證他們都會回應你『一切吩咐、都已照辦』!」
「你省省吧。」他鄙笑地將鎖片輕巧拋回去。「咱們素昧平生,我沒必要欠你這人情。」
「就當它是扯平你救我脫離蘭陵王的恩情。自此兩不相欠!」
「成交。」
他攫住她再度摔來的鎖片,咧開一抹狡獪,讓她頓時恢復神智。
完蛋,中計了!
她怎麼會犯下這種錯?怎麼被他激到牽著鼻子走?她剛才到底在想什麼?
穆勒像透析到她醒悟的念頭般,極其輕蔑地冷笑。
「怎麼,想出爾反爾?」
是,她後悔了,她現在才清醒過來了。
「請便。你會反悔,我並不意外。畢竟我先前就說過,這類慣用嘴巴放屁的傢伙,我看太多了。」
「我沒有要反悔!」啊!白癡……
「不反悔?你確定嗎?」哼哼。
不要上當,他是在故意激她!但是現在她該怎麼辦?平白承諾幫他這麼大的忙,還不小心把她應得的人情回饋也一筆勾消,簡直大方到成了任他使喚的奴才。
怎麼辦?她該怎麼脫困?
「我看你肉湯也別喝了。」他瞥了一眼地上的殘亂,挑眉回視。「瞧你方纔的聒噪悍勁,你的體力應該恢復得差不多。」
好像是。呀,或許……已恢復到趁夜逃走都不成問題。
「那好。」
什麼?「你去哪裡?」怎麼忽然走人?
「我有必要向你報告嗎?」
「你不是一直在照顧我嗎?」
「所以現在輪到該照顧我自己。」他可沒好心到甘願做她的丫鬟,成天伺候。
「等一下!」吼這麼急,實在丟臉,但這事她非得搞清楚。「難道你來不單是為了照料我的狀況?」
「很高興你的腦袋仍然管用。」
氣煞壽思。「你果真是特地趁我神智不清時勒索我幫你這個忙!」
「不是勒索,是拐騙。」請勿扣錯罪名。
「然後你就拍拍屁股,找你的妖嬈女伴去?」
「不然我會去找我的隨行壯男嗎?」
「你!」她要撕了他的嘴!
「王爺。」低柔溫婉的輕喚,靜靜杵在門外,淡淡問候。「需要我進來收拾嗎?」
「不必。」
「那就請您盡快過去吧,訪客都在等著。」
誰?壽思連雙耳都抽尖了,直著身子瞠大貓眼,就是看不見門外溫順的存在。
原本火爆的場面,倏地轉而懸疑。
她不曾在同行的旅途上聽過這聲音,優美的低嗓又不似本地庸脂俗粉,聽起來就很有氣質,教養甚佳。哪裡來的女人?
穆勒冷眼旁觀,決定讓這個小遊戲再延續一下,便以手指打了個脆響。
門外人翩然而入。屋內燭火尚明,不難認出對方秀氣的長相。一名少女,長得很是精緻,每一處分開看並不特別漂亮,但合在一起,看來就是說不出的舒服。每一樣都細膩,細眉長眼,薄潤紅唇,鵝蛋般的平滑面容,笑起來都服服帖帖。相形之下,她自己的濃眉大眼孩子臉,感覺頗野。
沒來由地,壽思極度不爽,一張小臉虎視眈眈。
「事情都打點好了嗎?」穆勒故意坐回床邊椅凳,慢慢兒耗。
「是,我已經告知甘州府我們目前的行程。提督大人並未對我們延遲這麼多日才抵達的事有何質疑,只是不明白我們為何不讓他這地主張羅吃住。」
「該質疑的不質疑,淨會為瑣事擔心。」好個狗官。
「你哼什麼?」壽思驟然發飆,火氣唐突。
「關你屁事。」
「你又不瞭解甘肅提督是什麼樣的人,憑什麼下定論?」
「這麼說,你就很瞭解羅?」
糟了!「我只是覺得你這爛人批評得太倉卒。」
「你罵我爛人就不倉卒?」
「我哪有那樣罵你?!」
「你是誰?」
「你管我!」
穆勒轉而閒閒問女子。「歌嵐,她是誰?」
「甘肅提督敦拜大人的長女,壽思格格。」
壽思驚瞪那名叫歌嵐的少女。只見她仍是溫柔可掬的笑容,靜靜候在一側。
「了不起,甘肅提督的掌上明珠竟然跟打家劫舍的土匪們勾結。」嘖嘖。「歌嵐,你說,這事我們該如何了結呢?」
他敢跟這個女的一起了結她?!有種試試看!
「王爺,別說笑了。」歌嵐苦笑。「你會嚇著人家的。」
「她要是能被人嚇著,那才真叫嚇人。」
不料,床上小人兒撲簌簌地當下滾落淚珠,卻倔著性子抿緊下唇,寧死不出聲。委屈的小模樣,足教英雄揪心斷腸。
「王爺……」歌嵐銘愕地瞥到廊外不耐久候、乾脆前來的一干訪客,可惜穆勒並未接收到她的暗示。
他瞇著傲慢雙眸,專注於這丫頭又想耍啥賤招。
「壽恩格格,王爺只是逗若你玩的,你別當真。」快快收場為妙。
她才不甩這女的,猛地揮開企圖拍撫的玉手,放聲痛泣。
「你懷疑我和土匪們勾結的誤解,我不是已經照你要求的,用我的身體向你證明了嗎?你都奪走我的清白,一路上享盡艷福,卻在這時候才跟我說你還是認定我是土匪頭,太欺負人!」
「壽思格格,」嚇壞歌嵐。「這……」
她崩潰地俯倒在枕上大哭,暗暗竊喜地聆賞歌嵐的駭然無措。
她就是要抹黑他,氣死他最好,哼。
「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壽思這一悲憤起身,才愕然想起問這話的聲音好熟悉。「阿、阿瑪—」
穆勒急急闖入的訪客,怎麼會是阿瑪?
「敦拜大人,我不記得我有請您進來。」穆勒冷冷點破當場驚呆的對視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