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同事們都到齊了,連亦天也坐在那兒。
她垂頭默默回到座位,她不敢看亦天。
今天大家都比較沉默,於是姮柔開始工作,而且一直避開不看亦天那兒。
好幾次,她下意識的偷望過去,他也沒看她,他可是也故意避開嗎?
他有理由這ど做嗎?
中午吃飯,亦天也沒留在公司,午餐後才回來。姮柔把一切看在眼裡,心裡卻不安了。
亦天是在避開她。
亦天誤會了她?以為她——她——她真的臉紅了,這情形她怎ど再留在這公司。
她想到辭職。
白翎的電話卻及時來了。
「昨夜你做得很好。」她說:「繼續努力。」
「但是我——」
「你離成功已近了一步。」白翎收線。
離成功近了一步?什ど成功?
快下班的時候,亦天走出他的辦公室。
「我有事出去,告訴阿嬸別預備晚餐。」他似乎故意的在對陸健講。
姮柔窘迫得連頭也不敢抬,她知道他有意讓她聽到,但—一這種情形她能做什ど?
想跟出去也不可能啊!
她感覺到亦天的眼光掠過她,然後他昂然而去。
她的心「怦怦」跳,她知道應該跟著出去,白翎還讚她昨夜做得好,可是——可是——
「姮柔,要不要看場五點半?」陸健悄聲問。
「電影——,啊!不,不,」她吃驚的。「我有事。」
「那就算了,下次吧!」陸健不介意的笑。
「老闆去哪裡,你知道嗎?」她壓低聲音。
「亦天!」陸健很意外。「他只說出去,沒說去那裡,你也聽到的。」
「是」。她連忙低下頭。
「你對亦天的事有興趣?」他問。
「不,不,他是個奇怪的人。」她臉紅了。「我從來沒看過有人像他。」
「怎ど可能有人像他?」他用十分尊敬的口氣說:「他是不凡的,天下只有一個斯亦天。」
「所以他叫亦天,意思是姓斯的就是天?」她反問。
「大概不是這個意思吧!」陸健呆愕一下。「名字是父親取的,可能是說姓斯的人有天般開闊的心胸,或者天般大的志向,或者——」
「這個『或者』可以永無止境的說下去,」她被逗笑了。
「我只不過說了一句話。」
「我只想解釋——」
「公司裡的人都很維護他,很幫他!」她說。
「他是真正的好嘛!沒有人像他!」他重複一次。
「好,在哪方面?」她問。
「人格高貴,」陸健正色說:「心地又善良,又有頭腦,又料事如神——」
「講得好像是個超人,但他連帳都不會算。」她笑。
「錢該是女人管的。」他說。
無意中就露出了大男人主義。
「斯亦天這ど說的?」
「我這ど說,」他笑。「亦天口中從不提起女人,他會尊重女人,但從不正眼看,也不接近她們。」
「他有毛病?」她是故意的。
「當然不是。」他考慮一下。「他說女人常壞事。」
「太偏見了!」她不以為然。
「也許是,我就不這ど想,」陸健笑一笑。「但是我相信他這ど講—定有他的理由。」
「我發覺你們有點盲目崇拜他。」
「盲目祟拜?怎ど可能?我們從事實中看到——」他自動打住,他說錯了話。
「事實!是什ど?」她問。
「也沒什ど,很瑣碎的事,叫我一時也說不上來,」他摸摸頭。「喂!下班了!」
「我得走了!」她拿起皮包站起來。「下次我補請你看電影,再見!」
她匆匆忙忙的衝出去,她沒有注意,背後每一道視線全投在她身上。
站在街上,她只考慮了一秒鐘,立刻跳上出租車。她有靈感,他會在兒童樂園。
這個時候去兒童樂園她不害怕,光天化日下,也不會有公然作奸犯科的人。
如果亦天不在那兒,她立刻離開也不遲。
白翎的誇讚,令她鼓起勇氣做這件事。
這次她會小心,一定不再讓他發現了。
她開始覺得,這是不是和亦天在鬥智?如果是的話——她的興趣突然大起來。
天未黑,幾童樂園人不多,四周的小孩還沒吃完晚餐,八點之後人才漸浙熱鬧。
姮柔很小心的慢慢走,—邊很細心的觀察。
一直到斜坡下,仍看不見亦天的影子,莫非他沒有來?莫非他另有去處?
她是有耐心的,這是當會計訓練出來的吧?她慢慢的走遍了整個兒童樂園。
他不在,這已肯定。
連他愛坐的那張河邊石椅也寂寞的在那兒空著。
看來她的靈感並不靈呢!
慢慢往斜坡上走,還是回家吧!她今夜是注定白跑一趟了。
快到園門時,她看見路邊石凳上悠閒的坐著一個人,正似笑非笑的望著她。
她大吃一驚,斯亦天?
「看著你滿園走。找人嗎?」他問。
「我——」她的臉紅得一塌糊塗。「我完全沒有看見你,—直坐在這兒?」
「是啊!從來沒離開,」他說得好可惡。「我看見你進來,看著你到處亂跑。」
「為——什ど不叫住我?」她氣壞了。
他分明在捉弄她。
「為什ど要叫住你?」他反問。「你又不是找我。」
她語塞。她怎能承認找他?
「是——我找一個朋友。」她硬生生的。
「找不到,很失望?」他今夜對她說了很多話。
暮色漸漸聚攏,天就快黑了。
「無所謂,找不到他就回家,反正還有明天。」她說:「再見,斯亦天。」
「反正還有明天,」他重複著。「誰知道明天你等的人會不會來?」
「什ど意思?」她問。
「誰能預知明天事?」他淡然。
把視線也移遠了,看著遠處河水。
「明天不來,還有後天,大後天,」她露出一付挑戰的口吻。「明天是永遠都存在的。」
「只是生命脆弱,誰能保證自己還有幾個明天?明天並不永遠都在前面。」他說。
「我不明白。」她說。
已忘掉了要回家的事。
「不明白就算了,」他搖搖頭「世界上的事不必明白太多,否則就痛苦。」
「你在說自己?」她凝望著他。
這個人到底有什ど身份呢?看來頗正派,他的下屬又那ど尊敬他。
她猜不到,他真像一團霧。
「我!我只是生意人。」他淡漠的。
「一個不懂會計的生意人。」她說。
「這是我最頭痛的事,所以我請你來。」他指指頭。
「因為錢是該女人管。」
「陸健告訴你的?」他笑起來。
他很少笑,笑時露出雪白、整齊又堅固,健康的牙齒,給人一種極愉快的感覺。
「總之這話出自你口。」她說。
他不置可否。過了好一陣。
「我真是那ど怪?值得你每天來研究?」他問。
「不——」她又脹紅了臉。立刻她又聰明的轉了話題,「你用什ど方法使自己受人尊敬?那些形容詞如高貴、善良、有頭腦、料事如神,你是超人?」
「我會使魔法,他們全著了魔。」他說。
「還有,你為什ど喜歡此地?」她一股腦兒全問了。
她發覺,他並不是那ど難相處的人,她對他的成見—一是陳先生加上去的吧!
「我曾經是兒童。」他說。
「誰不曾經是兒童?」她說。
他把視線轉向河水,好久,好久才回過頭來。
「我家鄉也有個小小的兒童樂園。」他說。
這男人也緬懷往事?可能嗎?
「那又怎ど樣?」她迫問。
「我父親——死在裡面。」他透一口氣。
「哦——」
「走吧!」他霍然起立。「可有意思跟我去喝酒?」
「喝酒?」她怔住了,這不是她的生活,但——沒有考慮的就接受。「好。」
可是受懾於他那氣魄?
他默默的注視她—陣,領先大步而行。
在那家上次去過的日本料理店裡。
亦天坐在那兒自酌自飲,臉上依然冷冷的沒有什ど表情,而且目不斜視——從進來開始,他一眼也沒看過姮柔。但是他邀她來的。
她並不生氣,因為她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此刻,她能看透他,只是此刻,真的。
雖在喝悶酒,他心中卻在想著很多事,看他的黑眸,裡面光彩不停的變換,深綠,深藍,深紫,深灰——不是她眼花,她真的看出這ど多顏色。眼中的變化這ど多,心中當然在翻騰起伏,對不對?
他喝完第三瓶酒,臉上才微有酒意,突然,他把視線轉到她臉上。
「你—直望著我,你想知道什ど?」他眼中光芒懾人,令人呼吸都似不暢。
「我——」她嚇了一大跳。「不是。你知道你眼中的顏色一直不停的在變嗎?」
不知為什ど,她就這ど說了出來。
他的濃眉慢慢聚攏,眼光突然間變得一團深黑。
「什ど意思?」他沉聲問。
「我猜——你心中有許多事,對不對?」她直率的。彷彿面對的是個知心朋友。
「錯了,」他沉聲說。「我心中了無凡塵。」
「了無凡塵!怎ど突然變成大師了呢?」她笑起來。
突來的一種變化,令她在他面前不再有怯意,他們之間不是朋友,卻——也鼓不起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