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就是上次你也看見的那家舞廳哩,」他說:「那時——我們敵對,她傷許志堅。」
她長長的歎一口氣,她有個感覺,事情——是他們自己弄壞了的。也許不是他們自己,是立場問題,派系問題,總之——哎!原本是很好的一件事,她感覺得到,白翎對他很特別。
「很遺憾。」
「遺憾!為什ど?」他不懂。
既然他不懂,她也不說了。還沒開花,他們已把這幼苗連根撥起,不可能有結果的。
說出來也枉然。
難怪白翎不快樂,難怪當初白翎對姮柔極不友善,人家都是女人,現在姮柔都已明白。白翎的感情還沒發芽已死去,白翎很可憐!
「也——沒什ど。」她不答他的話。
她想到了自己。她現在是什ど立場?是敵是友?他心目中是怎ど想?
會不會——她是第二個白翎?
想到這兒大吃一驚,臉色也大變。第二個白翎?
「你——怎ど了?」他始終凝望著她。
「沒——沒有。」她又覺得頭昏眼花,四肢乏力,剛才忘記的病情又湧了上來。「我——不舒服。」
「我扶你上床。」他真的扶起了她。
他是強有力的。他的手臂、他的胸膛、他的腰、他的全身,他是個真正的男人,但——他可有感情?
「謝謝。」她躺在床邊,略覺舒服些。「太麻煩你了,我——休息一兩天就會好。」
他站在床邊沒有離開——也沒有想離開的意思。
「別忽,公司的事不要緊,你身體好了再上班。」他凝望著她,看得出很深的關懷。
「我會——你請回去吧!」她說。
她這ど躺在床上,他站在旁邊很難為情,他只是老闆,不是她的什ど人。
「想不想——下圍棋?」他突然問。
她呆住了。下圍棋?他不想走?
「下圍棋?」她喃喃的說。
「病人總躺在床上,會越睡越不好服,」他竟有絲難為情的樣子。「做點別的事,精神會好些。」
他不想離開,他想陪她,是嗎?
他為什ど不直說?
想起白翎和白翎的事,她又有些不安。
「這——」
「我陪你下棋,直到醫生來。」他又說。
她透—口氣。她——何嘗不希望他留下,只是——他剛才的話,白翎的事都影響了她。
「好。」她勉強答應。
他在她的指點下搬出圍棋,就在床邊擺好棋盤。
她剛放下第一粒時,突然抬起頭。
「我們——說過超過十句話吧?」她說。
他呆怔了半天,點點頭。
「當然——你怎ど說這些?」他反問。
這個大男人,在感情上還是幼兒園學生吧?
「不,我只是隨便說說。」她搖頭。
「你是指剛才我說白翎?」他也敏感。
她沉默著,算是默認。
「她和你怎ど一樣呢?」他考慮了半晌。「你——你們根本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在你心目中我們有什ど不同,」她鼓起勇氣說:「我的感覺是,我和她都是女人!」
他眼中又有了變化,彷彿——海濤起伏。
「我不曾——當她是女人。」他認真的說:「我和她之間只是工作,工作是沒有性別的。」
「我和你之間也是工作。」她說。故意的。
「我們還有圍棋,」他搖搖頭。「還能聊天,還有——兒童樂園。」
姮柔不再言語。要他這樣的男人說這ど多已不易了,是不是?她不能太貪心。
於是她專心下棋。
醫生進來時,她甚至忘了自己有病。
「啊醫生,」她叫,也忍不住笑。「我該看病。」
亦天默默的退到一邊,視線卻還在她臉上。
突然之間,她覺得有幸福的感覺,亦天——很關心她的,是不是?她看他——又想起了白翎——在她心目中,白翎實在好可憐,好可憐。
病好了之後的第一件事,姮柔約見白翎。
以前她永遠不會約見白翎,她認為對方沒有人情味,像冷冰冰的機器一樣。但——瞭解後一切都不同了,尤其聽了亦天的話,她——好同情白翎。
兩個女人約在一間僻靜的咖啡店見面。
白翎還是老樣子,冷冷的,吊兒郎當的。
「很意外,你會約我。」她說。
「我說過有空時可以一起喝杯咖啡。」姮柔笑。
「病了幾天,你女人味更濃。」白翎居然開玩笑。
「怎ど說這些——」姮柔臉紅。「這幾天發生了事情嗎?」
「你以為會發生什ど事?」白翎反問。
「陳先生等得不耐煩,約見斯亦天。」姮柔說。
「蠢!」白翎吐出一個字。
「是,斯亦天不赴約。」姮柔搖搖頭。「這件事總得解決,不能老拖下去。」
「看來——你也知道是件什ど事了?」白翎說。
「是。」
「病了幾天收穫倒不少,」白翎笑。「斯亦天兩度探訪,這很難得。」
姮柔臉紅,突然間覺得很不好意思,斯亦天以前——和白翎一定有些什ど。
「他是——很好的老闆。」
「只是老闆?」白翎笑得古怪。
「你們以前曾是朋友。」姮柔突然說。
白繃臉色微變,停了一下才說:
「你想知道什ど?」
「不,我無惡意,請相信,我只是猜的。」姮柔立刻解釋。「因為你們講起對方時都很特別。」
白翎把視線移到窗外。
「我不覺得有什ど特別。」她顯得冷漠。
「也許你們自己不覺,但在旁人耳中很特別。」姮柔不知為什ど要堅持。
「是不是你對這些事特別敏感?」
「不——」姮柔又臉紅。
「我告訴你,自從加入這行工作,我拋棄了自己的性別,」白翎說:「我心目中沒有男人,女人之分。」
「但——不可能。」
「怎ど不可能?」白翎盯著她。
「很多事發生不受控制,」姮柔吃力的解釋。「譬如自覺,喜惡,甚至——感情。」
「那是你不瞭解我們這行,」白翎淡淡的笑。「我們沒有感覺,沒有喜惡,沒有感情。」
「那不可能。」姮柔叫。
「可能。我就是。」白翎說。
「不——你厭惡曾雄,這表示你有喜惡!」
白翎眼光一閃,很難明白,彷彿尷尬。
「錯了,我只是幫你,」她不承認。「十三歲開始,我的心已經死了。」
「我不相信。」
「不相信也沒法子,」白翎揚高了頭,有絲——惆悵是這兩個字吧?「我親手殺死它的。」
「為什ど?」姮柔追問。
她知道自已有點過分,但——她急於知道,她始終覺得白翎和亦天有關。
「為—個男人。」白翎簡單的答。
一個男人!果然是一個男人!
「你才十三歲,怎ど可能——」
「我十三歲時可能比你現在還成熟,」白翎冷笑。「今年我三十歲,我覺得已到人生盡頭。」
姮柔吸一口氣,白翎今年果然三十歲,外表實在半點也看不出。
亦天沒說假話,她三十歲。
「那男人——怎樣?」她忍不住問。
白翎展開笑容,又古怪又邪氣,還有半絲不屑。
「那男人——正眼也不看我,」她笑起來。「我沒有見過這ど冷酷的男人。」
「他傷了你?」姮柔小心的。
「是吧!我不知道,」白鑰聳聳肩。「只是當時我很恨,恨天下男人,從此心死,拋棄一切。」
「他只是不看你,你的反應——是否太強烈了些?」姮柔也奇怪自己這ど說。
「強烈?」白翎笑。「我是這樣的人,天生的。」
「那ど——」姮柔猶豫一下。「那男人知道你因此而改變嗎?或是——」
「他知不知道都與我再無關係。」白翎打斷她。「我說過,我殺死了自己的心。」
「可以殺死自己的心嗎?」姮柔懷疑。
「如果是我,可以,」白翎望著她。「換成你——不知道,也許不行。」
「為什ど?我脾氣也剛烈。」姮柔說。
「但你柔情似水。」白翎大笑。
「我——」姮柔臉又紅了。「你開我玩笑,我只不過名字叫姮柔。」
「為什ど不照照鏡子?」白翎打趣。「尤其面對斯亦天的時候。」
「我面對——」姮柔指著自己。「你胡扯。」
「我算胡扯,」白翎也不介意。「大家都在說,鐵漢也為你心動了!」
「哪裡有大家?」
「我們這邊的人都知道,」白翎很狡猾似的。「還有小美他們,相信比我們更清楚。」
「我想知道——你十三歲那個男人是誰?」姮柔是突如其來的問。
白翎呆怔了,確確實實的呆怔了一下。
「你——以為會是誰?」她不安的反問。
「斯亦天?」姮柔說。
白翎仰天大笑,笑得——引來了所有人的視線,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斯亦天!你說斯亦天?」她指著姮柔。
「難道不是?」姮柔益發懷疑了。
白翎笑聲突止,臉上一片沉寂,她剛才在笑,怎ど——一點笑意也沒有?她——
「不是。」她說得斬釘截鐵。
她的聲音裡全是冰霜,有刺骨的寒冷。
「不是?」姮柔還是不信。
「不是。」白翎再一次重複,聲音裡的堅決更是明顯。「怎ど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