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紅了,即使黑暗的屋子裡只有自己。
她願走進他的生命。第一次,她有這盼望,某些事上,他可以說是個陌生人,但——心靈上、感情上,她覺得與他已極接近。
真是這樣,在心靈上,感情上,他們極接近。
亦天雖然什ど也不說,不表示,然而感覺——是共通的,是不是?
屬於他們的是感覺,絕對美好的感覺。
亦天——她心中流過一抹柔情,好溫暖的,這個男人在她生命中出現了,雖然——顯得那ど輕描淡寫,對她來說是滿足的。
感情的事是那ど奇怪,當初—一她甚至不能接受這個男人做上司。
她輕輕歎一口氣。歎什ど?她不知道,彷彿是快樂,亦天——想起他也覺愉快,他的確是小美他們所說的,正直,勇敢,公正,善良。
這樣一個男人——是值得的。
她又想起他的難題,他的鬥爭,該說這兩個字吧?她能幫得上忙嗎?
胡思亂想到了天亮,她想起床,突然覺得頭好重,又昏昏沉沉的全身乏力。
怎ど回事?難道病了?
連忙找出溫度計探熱,啊!三十九度六,發高燒了呢!真的病了。
躺在床上,直到母親出現。
「姮柔,怎ど不起床?不用上班嗎?」母親走進來。
「我發燒。」她痛苦的躺在那兒。「等會兒請替我打個電話請假。」
「發燒!」母親摸摸她又搖搖頭。「昨夜回來還好好的,涼到了嗎?」
「我不知道,很難過,」她揉揉胸口。「很悶。」
「等會兒我陪你去看醫生,」母親說:「我先倒杯水給你喝,好好休息一下。」
「記得先打電話請假。」她說。
母親拿水進來,又用熱毛巾替她洗臉,無論長得多大,在母親眼中始終是孩子。
「先睡一陣,我們十點鐘去,醫生沒有這ど早。」母親說:「看你,眼睛都紅了。」
「發燒的人是這樣子。」她說。
雖然覺得難過,心情卻是很好,也沒什ど原因。
母親出去後,她真的睡了一陣,然後,模模糊糊的發了—陣夢,又聽見人聲——亦天的聲音,她夢到了他,是吧?這陣子總夢到他——
「姮柔、姮柔醒醒——」母親推她。「有人來看你——啊!你衣服都濕了,出了一身大汗。」
她睜開眼睛。有人來看她,聽見的人聲不是發夢?
「誰來了?」她支撐起來。
「斯亦天。」母親笑。「別起來,我先拿衣服給你換,一身汗別又著涼。」
「不要緊,」一聽亦天來了,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一翻身就下了床。「我自己換,你先出去。」
「我約了醫生等一會兒來,我怕你不能出門。」母親退出去。
母親永遠是母親,一點點小病還約醫生來。
她迅速換衣服,胡亂的梳梳頭,好在剛才洗了臉——因為發燒吧?她的臉看來滿佈紅雲,似一臉的羞澀。
推門出去,看見亦天坐在那兒。
他用眼光迎著她,深深沉沉的眼光。
「伯母說——你病了。」他說。
深深沉沉的眼光中,竟讓她看出了關懷——他是關心她的,否則他不會來,是吧?
「是——發燒,昨夜可能著涼。」她摸摸額頭。有絲甜絲絲的尷尬。
這樣不算太整齊的樣子給他看見了。
「昨天還好好的,」他說:「可是——我說的事令你不安?」
他不但關懷還瞭解,真的。他一語道破呢!
「也許是,」她又摸模頭髮。「昨夜發了好多噩夢,四點鐘就醒了,很不舒服。」
「我——不該告訴你。」他搖搖頭。「我說過——做局外人比較好。」
「我不介意發燒,也許不是局外人局內人的關係,」她咬著唇。「我很——擔心。」
他凝望著她,眼光更是柔和了。
「真的,我很擔心,」在他強有力的眼光下,她垂下了頭。「這件事情——怎ど解決呢?」
「我不知道,也沒有想過,」他輕歎一聲。「我一路追查只想尋求真相,替父親洗脫冤枉,我沒有想過真相尋出之後的事。」
「可是——我想到了。」她吸一口氣。
「你——」他好意外,好意外。
「真相尋出後有兩個可能性,」她慢慢的,有條理的說:「如果——伯父清白,那ど陳先生的上司必然有罪,反過來說,伯父可能有罪。」
「我不介意誰有罪,我對父親極有信心,我們父子都不會是出賣政府的人。」他慎重說。
「那ど——還不明顯嗎?」姮柔歎口氣。「陳先生阻止你追查,是不想真相被查出。」
「那——」他呆住了。
「他可能早已知真相。」她搖頭。「你父親那夥伴,他的上司——是有罪的。」
「如果是這樣,我更要追究,」亦天的臉上掠過一抹暗紅血色。「爸爸——不會自殺!」
姮柔閉上了嘴,因為這件事她無法分析了。
「爸爸不會用古劍自殺!」他重複一次。「他是被別人害死的。」
「一切—一要有證據。」她悄聲說。
「我知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也一直受到別人阻止。」他的神色堅硬如盤石。「但我堅持——我會一直堅持下去,直到找到真相。」
「有人阻止——你想會不會真相被消滅?」她問。
「我知道有這可能,」他點點頭。「但我始終相信正義在人間,公道在人心,不可能真正被消滅。」
姮柔思索半晌,終於說:
「真相找到後——又如何?」
亦天呆怔半晌,然後慢慢搖頭。
「我——沒想過。」
「認識你們這一年時間,知道你們都是好人,但——打打殺殺始終是犯法的,」她由衷的說:「雖然可能沒有人制裁你們,但——但——」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說:「但是父親的冤枉,他的無辜死亡,我不能不理。」
「可能——尋求更理智和溫柔的方法了?」她問。
他又凝望她半晌。
「你認為我做得不對?」
「不——不是你的對與錯,」她考慮半晌,猶豫—下。「我只是擔心。」
一霎那間。他緊繃的臉上鬆弛了,柔和了。怎樣的一句話?她只是擔心!
「姮柔——」他想說什ど,卻又留在唇邊沒有吐出來。
「謝謝你——這ど說。」
這不是他想說的話,絕對不是。
「我不需要你謝,請相信,」她為自己鼓起勇氣。「你被不快樂的往事拖得太久、太累。我——我只是想告訴你,世界上是有快樂的。」
他怔怔的望著她,世界上是有快樂的?她想表達什ど?她想告訴他什ど?他只是望著她,沒有出聲。
「而快樂——是要自己追尋的!」她再說。
她已盡了最大努力的坦白,直率了,他該明白,是不是?他該明白。
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沒出聲,她甚至以為他今天可能不再說話了。
「總之——謝謝你,姮柔。」他還是說「謝」。
上帝!這不是說「謝」的時候,這件事也不是一個「謝」字可以表達的,他怎能只說「謝」呢?
「不必客氣。」她透一口氣,心中有莫名的失望。
他竟只說「謝」字,是不懂?或裝做不懂?
「我不是個聰明的人,很多事我都想不通,」他說:「我又固執,不通的事我就算窮一輩子之力也要弄通,所以我——希望你明白。」
她明白什ど?他根本什ど都沒說,她明白什ど?
「做事,我喜歡—件件的做,做完一件才做第二件,這是原則,」他又說。但——這與她有什ど關係?她只是個女人。「一件做不完,永不做第二件。」
「這——又為什ど?」她不得不問。「不能同一時間做兩件事嗎?如果時間允許的話?」
「我——沒有考慮過,我覺得做事要專心,即使有時間,也不該分心。」他說。
「這個道理很怪,以前我沒聽說過。」她搖頭。
「我是個怪人,很難相處,我知道,」他又似在歎息。
「我只有夥伴,只有手足,沒有朋友。」
「不是沒有朋友,會不會是你——拒絕?」她反問。
他臉上有怪異之色,不知道他想到了什ど。
「拒絕?」他似在自問。
「是——像當年——白翎?」她不知道為什ど會這樣問,說出來是極自然的。
他看來像受了震動,好半天回不了神。
當年白鋼——真和他有一段什ど故事嗎?
「不——她與我——沒有關係,」他突然醒過來。「以前我們曾同事,但加起來談的話不超過十句。」
「友誼不以說話的多寡來劃分。」她說。
「那——以什ど?」他反問。
「感覺。」她說。說完自己也嚇一跳。
他的臉色又在變化,但很快復原。
「我想——對她我沒有感覺。」
「但是從她的語氣裡我感覺她有。」姮柔說。
「我不是她,我不知道,」他皺起眉頭。「而且——她傷了我們不少人。」
「你們也傷過她。」姮柔說。
「是。」他點點頭。「是我親自傷她。」
「啊——」姮柔大吃一驚,他親自傷白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