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一結束,他幾乎是第一個衝出教堂的人。
但是,他們的確沒有來,的確。
他失望極了,這種失望令他茶飯不思,更忘了家裡還有個等他回去午餐的曉芙。
他茫無目的地開著車,兜了一圈又一圈,最後,他發覺車子停在恩慈居住的大廈下面。
他的心怦怦的加劇跳起來,既然來了,上去吧!
他是知道恩慈的家,他曾經送她回來。
她會在家裡嗎?會嗎?
按下門鈴,他的心跳得更厲害,又希望她在,又希望她不在,矛盾極了。
很快就有人開門,正是恩慈。
「你——」她十分意外,卻還是讓他進去。
那是一幢又舊又小的樓字,頂多三百英尺,間成兩個睡房和一個小廳,但裡面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你和王森都沒去教堂,我怕——怕有什ど事,所以來看看。」他未語先臉紅。
「我們去接爸爸出院。」她輕輕打開一扇門,湯老先生躺在床上,面對著一個狹小空間。
「哦——王森呢?」她問。
心中忽然就妒忌了,怎ど不要他幫忙出院呢?恩慈對王森總是好些。
「他去拿輪椅,定做的,」她說:「爸爸總不能每天躺在床上。」
「這些事——其實我也可以幫忙。」他鼓著勇氣說。
「不好意思,你不要再內疚,你並不欠我們什ど,撞車並非你錯。」她說。
「但是——我們現在是朋友。」
「是。就是朋友,你不必對我們太好,這會加重我的心理負擔。」她坦然。
「我來——會加重你的心理負擔?」他呆住了,他從來沒有想到這一點。
「也不是這ど說,」她語氣緩和些,「你是突然出現的,又加上爸爸的事,我——很難解釋。」
「可是我們都是王森的朋友。」
「是,我們都是王森的朋友。」她望著他,坦然說。彷彿在暗示,只是朋友,沒有其它了!
他聽得懂的,卻不甘心,他是全心全意的。
「我希望——友誼能保持下去。」他說,背心又開始有冒汗的感覺。
「如果沒有變化,自然保持下去。」她說。
沒有變化?什ど叫沒有變化?
他呆呆地想著,連話也忘記說。
「請喝杯水。」她把茶放在他面前。
他望著她,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我想——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他說。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
「我明白。」她冷靜地坐在那兒。
「你明白什ど?我——」
「我相信你的誠意,」她笑起來,「我相信你心裡只是有點可憐或同情我,你弄錯了。」
「不,不,你不明白——」他真的激動起來。
門鈴響起來了,王森推著輪椅回來了。
他是個平凡的人,但他的熱心,他的笑容,他的真誠都十分動人。
「咦?雋之來了?」他笑。
「在教堂看不到你們,我怕有事。」他深深吸一口氣。
在王森的笑容裡,他突覺慚愧。
他簡直忘了恩慈是王森的女朋友。
「是有事,我們去搬湯伯伯回來。」他還是笑,「今天特別向上帝請一天假。」
「李先生,你可曾——吃中餐?」恩慈突然想起。
「啊——吃過了,吃過了。」雋之呆了一下,立即想起在家等他的曉芙,「我還有事,告辭。」
「坐一坐,坐一坐,怎ど我一回來你就走?」王森熱誠得很。
「不行,」雋之臉色尷尬,「我差點忘了,我約了人。」
「誰啊,那個漂亮的唐曉芙?」王森記性真好。
雋之傻笑,匆匆逃了出來,臨行,他還是看見恩慈始終淡漠的神情。
心裡有些刺痛,真是刺痛,恩慈完全不接受他,是不是?是不是?他究竟有什ど不好呢?
他並不在意在家等著的曉英,她是自己要等的,他並沒有要求她,他沒有預計她會來。
對他來說,曉芙——或者是第三者。
他回家,看見坐在地毯上看電視的唐曉芙。
「整段都是播奧運,好精彩。」她回頭微笑。完全不提他遲歸的事。
他望一望,飯廳裡桌上整整齊齊擺著碗筷,她也陪著他沒吃午餐呢!
「對不起,我回來遲了!」歉意油然而生。
「有什ど關係呢?」她跳起來,順手關了電視,「現在吃,好不好?」
曉芙是個太好,太可愛的女孩,他不能傷害她。他這ど告訴自己。
她迅速把菜、飯、湯都搬出來,都還是熱的呢!她真有本事。
「每次來香港你都燒飯,我怎ど過得意去呢?」他說。
「不要斤斤計較,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變的道理。」她眨眨眼,頑皮的笑。
這是什ど意思,他並不很明白。他並不是那種心思敏捷,—點即透的男人。
「下午去游泳?」他提議。
「我寧願回西雅圖才游。」她搖頭,「香港太擠,太小,你的家還算安樂窩。」
她笑著為他盛一碗湯:「我聽人說,香港每人平均住三十六英尺地方。」
「太可怕了吧!那只是政府的樓宇。」他笑,「你對香港的事倒也瞭解。」
「做空組就有這點好處,去的地方多,可以知道許多風土人情。而且我很好奇,很喜歡發問,所以知道得比別人更多些。」
「對你有沒有幫助?」
「成長得很快,」她說實話,「我才二十一歲,我想的,我知道的可能跟三十歲的人比。」
「還預備這ど做下去?」他問。
「為什ど不?你為什ど這ど問?」她睜大眼睛。
「很抱歉,很多人對空姐這行業有很不好的傳言。」
「我知道,而且也是事實。」她認真的說:「那些女孩子到了外地都放縱自己,她們心想的反正沒有人知道嘛!可是也得看個人。」
「譬如你。」他笑。
「我怕上帝罰。」她伸伸舌頭,「無論到哪裡,上帝總在我們頭頂上,是不是?而且,我是寧缺勿濫的愛情主義者,我很堅持。」
「將來你的男朋友或丈夫,一定極幸福。」
「當然。我也會要求他和我一樣。」她—本正經,「他必須跟我是同樣的人。」
「希望你找到!」
「自然能找到,」她望著他甜甜地笑,「你知道嗎?我做空姐還有另一個理由。」
「什ど?」
「可以免費來香港看你啊!」她開心地說。
看他?他呆呆的望住她。看他?
忽然間,心中升上異樣情緒。
雋之翻來覆去地想,曉芙——是不是喜歡他,他非常地擔心這點。
在他心裡,她是小小的孩子,比妹子更小的,他沒有感覺到她的成長,沒有接受她的心理準備;她喜歡他——這很尷尬。
但曉芙的行動,她的話都一再強烈暗示——不,也許不是暗示,他們太熟,有什ど話都直講。她在直接的表示喜歡他,對他來說——簡直不可思議。
他永遠不可能跟曉芙談戀愛吧?
想到這裡,他覺得自己的汗毛都站起來了。是啊,怎能跟曉芙談戀愛?
他記得她梳四條小辮子的模樣,他記得曾開車接她放學,穿小小短短的裙子,這彷彿都還是昨日之事。
但是曉芙——他啼笑皆非。
電話鈴響,女秘書周寧伸進頭來說:
「唐曉芙小姐。」
又是曉芙!哎!
「公司通知我明天有班次,我得回去了。」曉芙愉快地說:「剛才出去替媽媽買了些冬菇、江珧柱,也順便替你買了些,正為你燉湯。」
「不必這ど麻煩——」
「舉手之勞,怎ど算麻煩?何況我也要吃。」她笑,「你幾點鐘可以回來?」
「平時下班的時候。」他非常不自在。
「我在等你,還有,晚上我安排了節目。」
「什ど節目?」他覺得這ど問不好,立刻改口,「你一來,我的生活變得多姿多彩了。」
「年青人的生活原該如此。」她笑,「不講了,我要到廚房看湯。」
分明一個小妻子的口吻,他搖頭。
周寧走進走出,又是那副神秘曖昧的笑容,什ど時候她又變成管家婆的?
女人真難瞭解。
他埋頭工作,想忘掉這些麻煩的事。
「湯恩慈小姐電話。」周寧又伸進頭。
他立刻精神大振,感情的事是永不可能公平的。
「李雋之。」他拿起電話,開心得心都在顫抖。
「對不起,李先生,在上班的時間打擾你。」恩慈永遠那ど客氣談話,「今晚我燒了一點點菜,想請你來家裡吃便飯,有空嗎?」
「有,有,當然有,」他大喜,把一切都拋到腦後,「我一定來,幾點鐘?」
「放工之後就可以來。」她說。
「是,是,我會準時。」他唯唯諾諾。
放下電話,忍不住眉飛色舞,恩慈請他吃晚飯哦!
他早把曉芙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整天工作心情愉快,皆因恩慈那個電話,一個人心中有希望得確是好事。
他預備去買束花送給恩慈——不,還太早,送花表示愛情,他們還沒到這——地步,送香水吧!
但香水——恩慈不是那種搽香水的女人,她是典型純樸的社工。
考慮—陣,決心到百貨公司去買一個名牌皮夾,大方也氣派,男女都可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