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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嚴沁

  「我來了香港。」她說。難怪他記不起來,他根本沒聽過她說話。在洛杉磯她那豪華的家中,從頭到尾他記得她沒有出過聲。

  「一個人?」他不知道為甚麼會這樣問。|、

  「有關係嗎?」又是一陣笑聲。這女人總是笑,笑聲又極度引誘挑逗,引人無限暇思。

  「我想知道曾先生來了沒有,他是大客戶,要好好招呼。」他覺得自己連話都說不好了。

  「他不在就不招待我?」

  「不不──」他發覺額頭、鼻尖都在冒汗,「當然招待,你在哪裡?」

  「半島酒店,你來看我嗎?」

  「我!哎──當然,如果你有事的話。」

  「我想找人陪我。」她說話時的鼻音極重,「我不熟,廣東話也不好,你來嗎?」

  「曾先生——」

  「他回馬來西亞,我不去那種鬼地方。」她再說:「我等你喝下午茶。」

  她說了自己的房間號碼。

  放下電話,他莫名其妙的不安起來。

  他──該不該通知素施?

  考慮一陣,先見了她再說。

  並不想見她。上次在洛杉磯見到她,感覺她是那種專迷惑男人的女人,像古時的那種妖妃,令皇帝不思朝政,令人家破人亡的那種。他真不想見她。

  她回來可是對素施不利?

  想到這兒,他必要挺身而出了。素施才剛剛得到愛情,得到幸福,還在患得患失之中,不能讓菱子回來破壞,絕對不能。

  他以一個勇士的大無畏精神,以一個殉道者的心情去見她。他要為素施做一點事。

  半島酒店的套房好大。菱子引他進門後,就蜷伏在一角的大沙發上。

  她依然穿看和服,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背脊和後頸,令人下意識的心跳加速。

  「要酒嗎?」她指指一個活動小酒吧。

  「不不,謝謝。」他拒絕,「有甚麼事我可以幫到你?」

  「真是無事不登。」她媚笑,「范倫現在住在哪兒?你是知道的。」

  凱文的心往下沉。即使范倫不會回心轉意,這樣的女人還是不見的好。她令人

  心猿意馬。

  「你不應該再找他。」

  「為甚麼?」她眼光一閃。

  哦。她的眼睛是可以睜得很大的,現在是故意瞇成一條線的。

  「大家環境已不同,還是各走各路的好。」

  「他現在怎樣?」

  「剛開始站直,剛有了新希望。」凱文吸一口氣,「你──應放過他」

  她定定的望看他一陣,格格嬌笑起來,哭得花枝亂顫。

  怎麼──現在還真有這樣的女人?

  「你為甚麼這樣講?」她問。

  「恕我直言,以前,是你傷害他,是你棄他不顧。」

  她沉默思索了一陣。

  「他和她在一起?」她問,臉上笑容斂盡。

  「你現在已另有生活,高高在上,享盡富貴榮華,何必再理別人的事?」

  「他們──不是別人。」聲音中有冰霜。

  「你想怎樣?」他不得不武裝起來。

  「我要知道詳情。」

  「知道了又怎樣?」

  「我不告訴你。」她露出一副風情萬種的神情──多麼像素施,但──素施是自然流露的,她卻一眼看出是作狀。

  「這是不必要的,素施也沒說過你的事。」

  她呆征,顯然意外。

  「她會不提?她故作偉大罷了。我出身不好,是,我承認。家窮啊:怎麼辦?舞女、酒女都做過,我承認。我做過的事一定認。我欠了錢。他們逼我拍小電影,x級春宮片。我逃到她那兒,她搭救我,她變成我的上帝,要我一世感激供奉。她會不提?這麼偉大的事地會不告訴你?菱子是下賤的女人,她會不說?」

  凱文看見它的激動、尖銳,他心中歎息,這個女人完全誤解了素施。也許不是誤解,也許真是妒忌,妒忌一個太好太慷慨而搭救過她的女人,這是她的極度自卑所造成的。

  「你不說,我完全不知道這事。」凱文認真的,「我一點也不知道。」

  「又在故作偉大。」菱子臉上的肌肉疼鑾,汗水冒了出來。「她永遠那麼偉大,我永遠卑賤渺小,她是這個意思,她要我永遠抬不起頭,見不得人。」

  「她沒有,只是你自己這麼想。」他不能不說:「你有心魔。」

  「所有的人都這麼說,我是小人,我有心魔,所有的男人都幫她,你,范倫。她是上帝,我是魔鬼。」她笑容中有絲殘酷,「我恩將仇報,搶走她最心愛的男人,我不是人。」

  「你太激動了。」

  「激動?不,這話藏在我心中太久太久,我一定要講出來。」她眼中泛出淚光,「我的確不是人,我處心積慮的去搶、去迷惑范倫,我搶他,我是故意的。上常不是全能的嗎?她得不到他,哈,她得不到他。」

  「那已是過去的事,現在大家都很好,你不必再提了。」

  「我一定要告訴你,你是她的好朋友,你喜歡她,」她極度不正常,「但是,你要讓她知道,范倫愛的是我,不是她,即使是我拋棄他,即使他們現在在一起。」

  「說這話對你有甚麼益處?做過了就該放手,你現在非常幸福,是不是?」

  「放手?」她呆征一下,「是。我已經放手,我現在很幸福,但──他們為甚麼又在一起?」

  「那是他們的事。」他不敢說相愛。

  「范倫愛的是我,不該和她一起,她一定去引誘他,迷惑他。」她的臉漲得通紅,「不,我不能讓她這麼做。」

  「你──還愛范倫?」她強烈的震動一下,彷彿被大黃蜂蟹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不。我不愛他,從來沒愛過他,從不。」她咬牙切齒,臉孔都歪曲了。「我搶走他只為要她傷心,只是如此。」

  「你真那麼恨素施?」

  她怔怔的發一陣呆,好像她也弄不清這問題似的。

  她恨一個幫助過她、救援過它的人嗎?

  「不是恨,是──不甘心。」她終於說。

  然後,她就陷入沉思,整個人安靜下來。

  當她安靜下來時,只像一隻惹人憐愛的美麗小貓。任何男人看見她蜷伏在那兒的神態都會心動,楚楚可憐的神色,雪白而性感的頤和背,還有那靜止的彷彿溫柔。

  凱文覺得自己一手一額都是汗,剛才地的話像一輪機關鎗的子彈,打得他全身都痛。

  她是不正常的,誰能幫她?

  發生在他們三個人身上的事──他現在才有點瞭解。

  誰都無辜,誰都可憐。誰都受了傷害。但一切應該停止。

  義不容辭的,他要出點力,做點事。

  他耐心地守在菱子的旁邊,讓她慢慢安靜、平定下來。

  「對不起。」她抬起頭來,又變回剛見面時的撫媚。剛才那個張牙舞爪的女人彷彿根本不是她,是另一個像她的女人。「我嚇看你。」

  「很榮幸能聽見你心中的話。」他很真誠。他這麼說顯然令她意外。他是素施的朋友。

  「你很難得。」

  「我是大家的朋友,尤其曾先生。」

  「不需要提醒我,他是我的米飯班主。」她笑。從每一個毛孔透出的柔媚。她是個尤物,真正的尤物。

  「我的希望是大家都快樂。」

  「你快樂嗎?你得不到她。」她盯看他。

  「快樂。我從未想過要得到她。」他坦然,「看到她快樂,我已很滿足。」

  「我做不到,我妒忌心太重。」

  「曾先生對你極好極好。」

  「是。他給我全世界。」她感歎,「但是──」她沒再說下去。推餐車的侍者送上下午茶。就在她的套房裡,他們吃看剛好的點心,清香的薄荷茶。她的話已轉到好遠、好遠,再也接不上前面的。然後他告辭,已是黃昏。

  站在街頭猶豫了一會,他到酒吧。范倫飛外地的日子素施就投入工作,免得胡思亂想。她正坐在休息室裡對看電視。

  「不要太緊張,飛機比汽車安全。」他說。

  「還沒有晚餐,一起。」她站起來,「鏞記。」

  他無言的伴看她走到鏞記。對看她,他不知該怎麼講,或是該不該講,她那完全沒有安全感的心,不知能否承受。他顯得出奇的沉默。

  「有心事?」她發覺了。

  「哦──范倫甚麼時候回來?」

  「明天中午。」她下意識的看表,「現在已在飛機上。從法蘭克福回來。」

  「這次回來休息多久?」

  「半個月。」她喜悅的,「這次最久。」

  「有沒有想過一起出去旅行?」

  「為甚麼?」她懷疑了,敏感得驚人。

  「不不,你們從來沒有一起旅行過,也許會是另一種極好的感覺。」解釋得並不好,她望看他半晌。

  「不要讓我在陰影中。」

  「告訴我發生了甚麼事。」她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看來竟有點蒼白,像受了驚駭。

  「你——要有點心理準備。」他歎口氣,「她回來了,一個人。」

  她睜大了眼睛,瞳孔卻收縮得好小,那個「啊」字沒有叫聲,卻寫在臉上。驚慌不已過後,變得呆怔。

  「下午她找我。」他坦白說出來,他希望幫到她。「她說了她和你的事,我相信她是心理不正常。她應該感激你,卻因極度自卑或其他理由而變得忌恨。她——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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