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芳一句話也不吭,就是拳打腳踢。家志沒看過她那樣子,彷彿要殺人般。他阻止不及,只好擋在玉屏前面,替她接過幾拳。
「盈芳,你冷靜點,告訴我怎麼回事好嗎?」他抓住她的手說。
「你問她,你問她,看她做了什麼好事!」盈芳用力咬著家志的手臂。
他一痛,彎下腰來,一排齒印出血。
盈芳又撲向玉屏,這次更不容情,指甲往她臉上抓,一拳揍出她的鼻血。
「血呀!血呀!要殺人了呀!」玉屏恐懼她哭叫。
「是的!我要殺你!」盈芳由皮包拿出小刀說。
「盈芳,住手!」家志由背後抱住她,緊緊箍著,像要擠出她的五臟六腑。
「問她做了什麼!」盈芳掙扎不出來,淒厲地叫著。
玉屏見自己安全,馬上捂鼻回嘴說:「我哪有做什麼?家誌喜歡我,深夜招待我,你就狠成那樣,愛男人也不必愛得像花癡!」
盈芳咒一聲,動得更厲害,撞痛了家志的肋骨。
「你還說!」家志罵玉屏,「你還不快躲進房間!」
盈芳眼睜睜地看著仇人關門下鎖,眼睜睜地看著家志與對方同聲一氣,心像破了一個大洞,所有寒冷、孤立與無助不斷挖著掘著,彷彿要穿透她。
「你居然幫著她!」她恍如陷入鐵夾的動物,無望又痛苦地叫道:「你果真心向著她!」「我沒有幫她,也沒有心向著她。」盈芳的憤怒令他不安,手不自覺地放開說:「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衝動……」
「好!好!我總算認清楚你!我們從今天起一刀兩斷!」她把戒指丟向他,人往門口走。
「盈芳,別這樣。」他急慌了,拉住她說:「如果你是為玉屏深夜逗留的事,我可以解釋。她在附近喝喜酒,因為肚子痛,所以……」
「她根本沒有肚子痛,她是在等……」盈芳突然感覺到一陣窒息的心痛,再也說不下去,只低低命令,「放開我!」
「不!你這個樣子,我不能放!」他堅持著。
「好,那我就用刀斷。」她說著,拿刀刺他的手腕。
他可以躲開,但因為遲疑,手臂劃過一道細長傷口。
盈芳的刀掉到地上,淚模糊了眼,轉身就要離開。
「盈芳!」他按住流血處,仍要擋住她。
「你需要再來一刀嗎?」她退到門外,人在陰暗中。
「我十刀都給你砍。但你要判我死刑,也該有個理由吧!」他咬著牙說。
「她,就是理由。」她指著臥房,再指著他說:「還有你,還有該死的北門幫!」
他一步向前,她的第二把刀就飛出來,但她故意偏歪一邊,家志輕易閃過;然而巧中之巧,飛刀恰恰射向出來看熱鬧的玉屏,她的大腿被刺了一個洞,血噴湧而出。
「呀!」玉屏痛得倒地,「殺人了!殺人了!」
盈芳冷冷地看著她,沒有一絲慌亂,走之前只說一句:「果然是報應不爽!」
家志愣住了,一邊是恩人的女兒,一邊是盈芳,他想追下樓去,但玉屏流了一地血,還哭喊道:「我快死了!快送我上醫院!」
對面鄰居聽到騷動,望向門內,看到血,也驚慌的說:「要不要報警?要不要叫救護車?」
警察來就麻煩大了。家志當機立斷,先放下盈芳,來安撫玉屏,免得事情鬧開,三個人上報,成了爭風吃醋的男女主角,會影響到何家及舜潔基金會的名譽。
大街上盈芳踽踽而行,夜實在淒涼,她的步伐也愈來愈無力,到必須貼著牆走的地步。
所有憤恨發洩後,心是疲累的空虛,身體的傷害也一一擊向她脆弱的神經。
那四個人意圖輪暴,如果她不帶刀,又沒有武功,不會保護自己,如今不就傷痕纍纍,甚至死狀淒慘地躺在那無人的荒地嗎?她無法想像被施暴、蹂躪、戳戮……種種毫無尊嚴的凌辱……
超過腦子所能忍受的限度,就成為空白無形的痛楚。
她站在街角,望著空曠的街,如世界末日。突然有摩托車聲傳來,遠遠她就知道是家志,騎過她眼前,後座是抱著他的程玉屏。
急著上醫院嗎?那她差點被強暴,又全身瘀青,誰會來關心她、憐惜她呢?
忍不住哽咽,她哭了出來。那聲音,在寂寂的夜裡,如含冤幾世的陰魂,哀哀泣血。
說什麼任何事都可以告訴他,說什麼只有他能保護她;到頭來,她無法開口,而他卻去保護她的仇敵。她終究只能靠自己,永遠孤單無依的自己呵!
信威他們說得沒錯,家志是個有去無回的黑洞,他不想自救,她又何苦為他犧牲呢?
看!他最後不又選了北門幫和程玉屏嗎?
雨絲絲滑落,由散霧,成水滴,再浸透她的髮膚。她茫然地走著,天涯路無止盡,但空了的心,能走多遠呢?
※ ※ ※
這是他們北門幫常來的張外科診所,醫生熟練又不多問地為玉屏止血包紮,還縫了十幾針。玉屏從頭到尾都哀嚎咒罵,尤其看到她保養按摩得漂亮的美腿傷成那樣,更心痛不已,她要多久才能穿迷你裙呢?
程子風人一來,她更是大聲訴冤,她自幼保鏢圍繞,沒損過毫髮,當然不甘願被盈芳整成人不像人。
「她看我和家志親熱,一把刀就捅過來,連家志都受傷了呢!」玉屏怨恨地說。
子風一臉震怒,他當場拍桌咆哮說:「太可惡了!竟敢傷我程子風的女兒,傳出去有多難聽呀!我不討回公道的話,人家還以為我北門幫垮了,以後我在台灣還能混嗎?」
張醫生忙將滾動的針筒拿走,清出桌上更大的空間。
「義父,都是我不好。盈芳是針對我來的,爭吵之中,不小心傷到玉屏,她絕不是故意的,一切由我來擔待就好。」家志趕緊說。
「才不是呢!江盈芳根本就要殺我,要不是家志挺身而出,我就死定了呢!」玉屏拉過家志說:「我今天終於明白,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
從喜宴到以後發生的種種,家志已經受夠她各種頻率的聲音。可惜她的嘴巴沒受傷,否則縫上幾針,天下會太平多了。
他不理會她,只設法說服子風說:「盈芳是我的未婚妻,義父就處罰我,別再和她計較了。」
子風沉默不語,內心算計著。
「程老要不要開驗傷單呢?」張醫師問。
「當然要!」子風又拍一下桌子說:「愈嚴重愈好,身上每一處青腫都要傷到骨髓;腿上的刀傷,就說有殘廢之虞……對了!還有腦震盪……」
「義父……」家志急著說:「我和盈芳都訂婚了,何必彼此傷和氣呢?」
「還訂什麼婚?她都殺你了,當然要解除婚約啦!」玉屏在一旁煽火說。
家志想瞪她,又怕事情惡化,只有忍著。他一心記掛盈芳,至今他仍想不透,她為什麼要發那麼大的脾氣?彷彿有很深很深的痛苦和委屈……
她把「一刀兩斷」說得那麼決絕,甚至用行動表現,是真的嗎?他知道她難測、暴烈、倔強,這幾年也體會出一套接近她的方法。只是這一次真像火燒到眉睫,她真以為他重視玉屏更甚於她嗎?若是如此,他等於白花了這許多嘔心瀝血的功夫了。
可惜他現在不能飛奔到她的身邊,她該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吧?
他深陷於自己的思緒,沒注意到義父又說了什麼。
「我是說,婚約當然不能解除。」子風看他一眼才又說:「但我女兒也不能白白被欺負,這公道總要討的。」
「這件事全是我的錯……」家志再次強調。
「不管是誰的錯,驗傷單就是我的籌碼。到時候,商場上、政壇上,俞何兩家都不得不禮讓我幾分,再也不會那麼高姿態了。」子風得意地說。
「你真要拿這件事來做文章嗎?」家志激動地說:「義父,我們不是正當做人,不走旁門左道了嗎?」
「所以我說你嫩,還有幾年要磨練。」千風教訓他說:「黑白兩道的大人物,誰不有幾張護身符?有人幸運,有光明正大的權勢當後台,我們這種只有來陰的險招。」
「我還是反對你的做法。」家志臉色陰沉地說。
「男人別太感情用事,你要顧盈芳,我也要顧玉屏吧!」子風有些不高興地說:「何況這種拿刀殺人之事,我不去表示一下憤怒和不滿,像話嗎?」
家志知道再說無益,義父一旦下定決心的事,很難再更改,辯下去只會愈來愈糟而已。
他們離開診所時,天已大亮。家志發動摩托車,並不隨著程子風的賓士轎車。
「你要去哪裡?」子風在車內問他。
「去看盈芳。」家志實話實說。
「她把我傷成這樣,你還去看她?」玉屏生氣地說。
「去吧!」子風擺擺手說。
家志點個頭,人就往另一個方向行去。
今晨有薄薄的霧,它是濕的,他情不自禁地在車陣中穿梭,腦海只想著,要如何把這件事情的傷害,減到最低的程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