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需要你擔保呢!」她哼一聲。
從昨夜到現在,發生那麼多事,她一件件分析,不知該如何面對家志。他或許還一樣,當個盡心盡力的兄長,但她還能坦蕩蕩嗎?
她儘管有不堪的過去,但仍希望在他面前維持某種美好的形象,她不要他的同情憐憫,只要他的欣賞瞭解,這對她是無法形容的重要……如今一切努力都白費了嗎?
果真如此的話,她寧可一輩子不要再見到他!
第四章
高高的廳堂打通到二樓,兩套義大利原裝進口的皮沙發很規矩地擺著,四處都是昂貴的骨董精品,不典雅,只是奢華,尤其是那扁額上鑲黃金的「北門堂」三個字。
比起來,靠牆那一邊熏香的神壇,顯得更詭異突兀。
家志一面瞪著關公銅像的紅臉,一面啜飲名茶。
程子風方從潮州買回一組茶具,小巧的紅泥,正在展示其燜茶之功力,他最喜歡一些簡單的附庸風雅。
「怎麼樣?味道有差吧!」他問。
「有,香醇多了。」家志說,事實上他喝不出任何好壞。
「十萬塊的茶具,當然不同啦!聽說國姓爺都用過。」子風高興地說,一張臉油滑紅潤,「我可不隨便請人,什麼大官、董事長都一樣。我要的是和我有緣的,連我那三個女婿都沒福氣碰這些杯子呢!」
「我很幸運,有義父的厚愛。」家志真心地說。
「我欣賞你、愛護你,就像我自己的兒子。」子風拍拍他的肩說:「我有許多義子,但你最得我的心。所以叫我『義父』仍不夠,什麼時候你能當我女婿,稱我一聲『阿爸』呢?」又來了!家志直起背,整個人嚴陣以待,小心的說:「義父,我一向是飄泊慣的人,沒定性、沒才幹,實在不適合結婚有家庭,怕當了女婿,會議你失望。」
「胡說,你做任何事,從沒讓我失望過,即使是你誤殺人坐牢,我也只是痛心,沒半句斥責。」子風說:「我相信你一定是個好丈夫和好父親。」
「怎麼可能?我有那樣的爸爸,他只教我如何打老婆和孩子而已。」家志再一次說:「我真的不是該結婚的人。」
「你是嫌棄玉屏,對不對?」子風乾脆直問。
「我哪裡敢?玉屏是程家四小姐,多少人想高攀……」家志頓一下說:「我確確實實是沒才德……」
「我知道,玉屏是霸道嬌縱些,但如果你能控制得了她,她會是個一心向著你的太太。」子風喝一口茶又說:「這也是我選擇你的原因。玉屏周圍的男人都太弱了,只有你,她還信服一些。」
「天下強過我的男人太多了,義父應該再多看看。而且玉屏還年輕,何必急於一時呢?」家志委婉地說。
「不是我急,是玉屏急。」子風笑著說:「她可迷你迷到我這爸爸都不要了。」
「義父……」家志一副為難的樣子。
「怎麼會這樣困難呢?」子風有些不悅地說:「你看看人家蔡明光,一天到晚討好玉屏,把她當王妃娘娘奉著。我對他沒有對你一半的好,他可是以當我程家女婿為榮呢!」
「義父,我真的不是可以帶給玉屏幸福的人。」家志堅持說。
「是不可以,還是不願意?」子風僵著一張臉說:「你要明白,我從南到北的建築事業,將來都歸我四女婿管。如果你不娶玉屏,到頭來一毛都分不到。你今天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都要落入別人的口袋中了。」
「若是玉屏能找到真正的歸宿,義父能有個得力的助手,我絕對沒有一點怨言。」家志說。
子風怒瞪著他,久久才說:「你真是一點恩義都不念?想當年我怎麼幫你逃離東海幫的追殺;又怎麼保你出觀護所,送你回學校唸書。我如此悉心栽培你,你竟無報答之心,連娶我女兒都不肯?」
「義父,你的再造之恩,我是做牛做馬,萬死不辭。」家志雖緊張,但仍本著自己的立場說:「只是婚姻之事,不單我一人而已,還有玉屏要顧,以後甚至有孩子會受影響。我………
我實在無法輕率。」
「你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子風哼一聲問。
「沒有。」家志回答。
「那玉屏怎麼說你和江盈芳在一起呢?」子風又問。
「盈芳?」家志忙搖頭說:「她只是我的乾妹妹,義父應該很清楚我們的關係。」
「我被玉屏一鬧,什麼都不清楚了。」子風瞇著眼,若有所思地說:「不過江盈芳的條件是比玉屏好多了,漂亮能幹,還有那麼大的財團當後盾,如果你能娶她,我這義父也沾了光。」
「盈芳不可能嫁給我這種人,她要嘛也是進豪門世家。」家志很實際地說:「而且別忘了,我是殺她哥哥的人。」
「好呀!那你就回頭娶玉屏呀!」子風又有笑容了。
家志臉卻更苦,怎麼談了半天,又繞到原點?
「義父,我說過,我不會娶任何人的。」他強調說。
「我現在全部瞭解啦!你的意思是,你不會為財勢去娶老婆。唉!早說不就好了!」子風放鬆了心情說:「我就欣賞你這耿直的脾氣,所以特別想把玉屏交給你,因為你若娶她,就會真心疼愛她。」
「我不會結婚的……」家志頭有點痛了。
「好!好!我知道。」子風又倒一杯茶給他,「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反正還有時間嘛!
你會喜歡玉屏的,總會有奇跡出現。像我們北門幫不是由黑變白,而且做得有聲有色嗎?天下沒有『不會』和『絕對』的事,還記得高雄那筆標下的工程嗎?」
子風的話題又轉到工作方面,家志唯唯應著。
看樣子,程家這門親事還有得煩,只要他一天不結婚,義父便一天不死心,各種威脅利誘的手法都會使出來。
真可笑,有人是想結婚結不成;他則是想盡辦法要避開結婚陷阱,卻不得其門而出。
一邊是黃文佩,一邊是程玉屏,都帶千萬身家,關係他未來事業的成敗,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在乎,但事到臨頭,他都能輕易拋去富貴的誘惑。
當一條狼,除了天地廣闊、月白風清外,真沒有任何東西能系留他嗎?
他內心有一個隱隱的影子,常常絆手絆腳,他曾為她而駐足,但問題是,她正一點一滴退去,總有一日也會消失。所以,他藏於內心的,其實也不屬於他,不是嗎?
※ ※ ※
家志已經好幾日不見盈芳了,電話是答錄機,也從不回電。最初以為是巧合,後來很明顯是她在逃避。
為什麼要躲他呢?
見不到她,令他心急如焚,生活也整個不對勁。怪了!他平常不是嫌她礙手礙腳,威脅他自由嗎?果真她不在,他又如掉了魂似的,好像不給她捶幾下、罵幾聲,全身骨頭都極不舒服。
今天他特別提早下班,到俞慶大樓去找盈芳。
十六樓的幾個女職員看到他,全停下手邊的工作。
「盈芳,你的保鏢來了!」月蘭高聲往裡間叫,四周有低低的竊笑。
盈芳走出來,一看是家志,臉驀然紅了,渾身感覺很不自在。
「有什麼事嗎?」她慌忙問。
這以前一向是他的問題,如今由她嘴裡說出,倒教他愣了一下。
「呃!看電影……我好像還欠你幾場電影。」
「哦!我今天沒空,要跟小美去逛街。」她匆匆地打斷他說。
怎麼老是小美?家志有說不出的沮喪,但抑制著表情,只點點頭說:「好吧!那改天了。」
他不願在辦公室質問她,免得有難以預料的場面。但他也不想放棄,於是就在俞慶大樓外晃呀晃的,有點像他十幾歲流浪的時候,看看天、看看人,只不過他的心有所等待,步履就比較輕鬆。
如果能抽根煙……不行!盈芳聞到,準會逃得更遠。
半個小時後,她出來了,背個小皮包,身上是一貫的襯衫、牛仔褲。他現在很清楚,在那寬鬆無奇的衣服下,有多麼圓潤美麗的身體,足以讓他失去理智的……
那旖旎的畫面令他慢了半拍,轉眼盈芳已跨過一條馬路。
真糟糕,看來找情婦的事也刻不容緩了。
他跑了幾步,然後保持在一段距離之外,他知道此時和她面對面,一定會被轟走,不如等她和小美逛完街再做打算。
那可能要好幾個鐘頭以後,不過他反正也沒什麼重要事,夜又如此美,適合散步,也順便看看沒有他時,盈芳是怎麼打發時間的。
只是不能讓人知道,他一個堂堂六尺之軀的男人竟跟蹤小女生逛街買衣服!他自己都覺得有病了,別人不更把他當瘋子看才怪。
又過了好幾條馬路,霓虹綵燈一一亮起。由商業區進入鬧區,行人變多,喧嘩聲也愈大。
盈芳始終一人,時快時慢,一點也沒有在找朋友的樣子。偶爾地攤停停,百貨店櫥窗流覽,卻沒買一件東西,也沒進任何一家店,只是走著,看不出任何目標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