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下雨了,公車還不知道多久才來呢!」他吼著。
雅芯沒等他說完,就繼續向前走,她可不想為了一點乾爽而又惹了一身麻煩。
她跨入騎樓底下,他一直慢慢地跟,到站牌下後,又隨她一起停住,然後連頭都伸 出窗外說:「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有一、兩個夜行的路人望過來,雅芯走近些,低聲說:「這不是僱主和員工該有的 接觸。」
「去他的僱主員工!」他一下子失去耐心,聲音放大,一副要鬧事的模樣,「你不 上車,我就不走!」
旁邊已經有人預備要看戲了,雅芯看著車裡奶油色的地毯,發亮的深灰色皮革,仍 是搖頭說:「我現在又髒又濕的,不怕毀了你昂貴的車嗎?」
沒錯,座椅會沾染潮氣,地毯會有片片污黑,這是很令人受不了的結果,但葉辛潛 開口的竟然是,「管他的!反正洗洗就好,車子不就是用來載人的嗎?再不上車,圍觀 的人會愈來愈多,也許警察也會來喔!」
就算是虎,她也非騎不可了。雅芯低下身,把不乾淨的自己塞入漂亮清香的椅座中 ,腳底立刻散滲出一圈濕印子。她自我調侃地說:「我老爸也有一輛類似的車,是 BMW,他寶貝得要死,天天擦拭。有一次,我騎腳踏車入車庫,不小心刮了一道痕,他 痛苦得像天要塌下來似的追著我猛打,直到我媽揚言要報警為止。」
「男人和車的感情,就像孩子和他的玩具,很奇妙,或許你們女人不懂。」他將車 子駛入車流。
「懂或不懂,都覺得很生氣。」雅芯說:「後來有一次,我媽急著出門,非開 BMW不可,結果在某個環狀公路被大卡車擦撞,人沒事,但BMW的右前門卻整個凹陷,我 爸居然對我媽說,下回乾脆死死算了。」
「這就有點過分了,我絕對不會這麼嚴重的。」他說。
「是嗎?我常聽司機說你如何愛車成癖,為了奔馳,你做過許多不近人情的事。」
「最糟的一次,就是個女記者吧!她的鞋弄髒了我的車,又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半 途趕她下車,不過,這可沒像你爸爸那麼可怕吧?」他說。
「現在我也弄髒你的車,你要趕我下車嗎?」她打趣的問。
「會趕我就不載你了。」他看她一眼回答。
緊張的情緒過去了,彼此之間沒有以往的火藥味。雅芯突然起了一種頑皮心態,「 那好,反正地毯都要清洗,不如來擦乾淨我的鞋。」
奶油顏色更污濁了,葉辛潛看過去,心沒有滴血,是因為踩踏的人是雅芯嗎?此刻 ,儘管她濕淋淋地,一身狼狽相,但仍如水晶極品般清新美麗。如今回想起來,他對那 名女記者也太刻薄了,人都是活生生有感情的,車再好,也不過是無知無覺的物體罷了 。
想及此,他帶著一抹笑說:「反正我的椅套也要洗了,你乾脆拿來擦乾衣服好了。
」
聞言,雅芯真的不客氣地扯下那些有精緻蕾絲的椅套,不一會兒,整個車內亂七八 糟的,完全失去原有的豪華美麗。
「其實也沒有那麼糟,對不對?」他笑出來說。
這一笑,反而讓雅芯收斂,她是怎麼回事?竟瘋瘋癲癲的,一定是她太累了。忽然 ,她想到什麼似的說:「你要送我回家,你知道我住在哪兒嗎?」
「你的數據上寫得很清楚,在大安公園一帶。那裡我並不陌生,因為那是章葉兩家 的起源地。」葉辛潛說。
〔你住過那一區嗎?」雅芯問。
「沒有。我出生的時候,有錢人全在陽明山和天母,後來東區興起,現在又是信義 區,我們跟著漲價的地皮跑。」他回答得倒不少,「錢就是我們的方向,永不回頭!」
兩旁霓虹閃爍的商店一直往後退去,紅綠燈在雨中渲染著色彩,也映到地面上,形 成城市夜雨的特殊風情。車裡的人像身處在一個斑斕繽紛的夢境中前進。
雅芯眨眨眼,終究忍不住要問:「你送我回去,不是違反了第一條不可牽扯的戒律 嗎?」
「你以為這一送,我們就會彼此吸引,陷入不可避免的戀情中嗎?」他的語調中帶 著嘲弄意味。
「我才沒有這個意思呢!」她講道理地說。
「是嗎?你們女孩子不都是這樣嗎?以我這樣小開的身份,只要表現出一點善意, 就認為我會愛上她,我已經有太多次這種經驗了,真是不勝其擾。」
雅芯被他這麼一說,心裡竟有隱隱的心虛。她從沒在乎過他小開的身份,但若說沒 為他心動的話,連她自己也不能信服。
於是,她用一種很正經的分析來掩飾情緒說:「講女孩子都這樣就不對了!或許有 些女人是比較愛幻想,嚴重者,在醫學上還有個名稱叫做『克萊朗博綜合症」,那些病 患執意相信一些地位崇高或具有專業資格的男子在暗戀自己,是需要接受治療的。」
「哦?我還不知道那是一種病呢!」他笑笑說:「我常想,若此刻我一文不值,會 有多少女人願意理我呢?」
他也太沒信心了吧?憑他的樣子,就算是窮困潦倒,也能吸引幾個癡情女吧!但為 免不必要的誤解,雅芯沉默無聲,讓這句問話自動地消弭在空氣裡。
到了該轉彎的巷子,雅芯指著路線。當他看到還亮在黑暗中的「妙妙」兩個字時, 有些驚訝,她不等他問便說:「「妙妙」的園長是我媽的好朋友,我就住她家。」
在她要下車時,葉辛潛突然問:「你對我有沒有『克萊朗博綜合症」呢?」
他是在開玩笑嗎?她才不會以為他暗戀她呢!
確定他帶有笑意時,雅芯也輕快地回他,「拜託!你雖是萬貫家財的小開,我也不 差呀!我爸爸是紐約的名醫,我們彭家在紐約也算頗有聲望,倒有可能我表現出一點善 意,結果某男以為我暗戀他。嗯!我應該再查查醫學文獻,或許另有一個什麼綜合症喔 !」
葉辛潛笑了出來,如一股暖流,傳到她的心裡。
這個夜晚太奇妙了,原本兩個針鋒相對及互不相容的人,竟有和平相處的一日。其 實,他也不是怪人,而他也體認到她不是淘金女,相互瞭解的快樂,漾滿她的心田。
走進大門內,雅芯有種頭重腳輕的昏眩感,這是今晚快樂的副作用嗎?
而葉辛潛在車內,則一直想著那兩種關於「暗戀」的綜合症……
第五章
迷惘
總以為,這樣的自己是對的,但轉眼間,一種陌生的清楚思緒,卻讓我 發現,是與非的論斷是如此的模糊不清。
「我對二廠的百份之五十絕不放棄,你們任何人都不許動!」葉辛潛用力地拍著桌 子,太陽穴青筋微凸。
「普裕」的大會議廳內鬧得如同市場,會已開了數小時,外頭有警衛,閒雜人等不 能進出,總裁和股東們都如關在雞籠裡的雞,開始有自相殘殺的傾向。
「我們大家是生死與共的,你怎麼能那麼自私?留個百份之五十,只用一半來救一 廠,對我們根本沒有用!」章立彬氣得幾乎要踢倒椅子。
「反正「普裕」的危機又不是我的錯,我能拿一半出來,已是仁至義盡,難道還要 我和你們同歸於盡嗎?」葉辛潛火大的吼著。
股東們分成兩派,有人站在章立彬那邊,想保住全部的投資,也有人站在葉辛潛那 一邊,想說能拿回一部分就萬幸了,因此,會場又開始吵了起來。
「表哥,你別這麼留一手,我們當然就不會全軍覆沒……」章建哲說。
「而他根本忘了,他「那一手」也是我們章家的,他從來沒資格拿!」章立彬叫囂 道。
「胡說八道!這是我父親留下的本,是他在章家賺的每一分血汗錢,你們才是沒資 格動!」葉辛潛也倔強地說。
「你父親?哈!葉家有什麼本?不過是貧民窟來的窮小子,若沒章家,他什麼錢也 賺不到。「普裕」的錢沒有一分是屬於你們葉家的!」章立彬殘忍的說。
「閉嘴!」章立珊扶著痛得欲裂的頭,瞪完弟弟,再對兒子說:「阿潛,不管怎麼 說,我們都要齊心合力的救「普裕」,它倒了,對你也沒好處,不是嗎?」
「他才不這麼想哩!「普裕」倒了,他正好乘機起來壯大葉家,把我們章家一舉殲 滅,你們都真的看不出來這小子的惡毒心腸嗎?」章立彬更大聲地攻擊。立彬,我們就 事論事,何必做人身攻擊呢?」也是股東之一的姜文理連忙勸他。
葉辛潛把椅子用力一推,氣沖沖地走出去,因為再不離開,他說不定更會一拳揍到 這個他叫舅舅的臉上!
金錢真會扭曲人的面目嗎?或者,他們生於長於這富貴之家的人,早就已經被扭曲 ,而不知真實為何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