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珣美給我們的這些圖是很詳細,逃生的路基本上都設計好了。」杜建榮說:「只是我們如何混進去?武器又該怎麼辦?手上沒槍沒刀的,也是白搭。」
「還是用那招戲班子的方法。武器比較麻煩,因為他們任何箱子都不放過。」季襄皺眉說。
「珣美說,武器由她帶,以她的身份,不會搜得太嚴。」史恩說。
「不!這招太險了,等於把生命放在刀口上,我不能同意。」季襄否決說。
「我們當中,誰不是把生命放在刀口上呢?你自己就首當其衝。」陳若萍頓一下又說:「如果你東也顧忌,西也顧忌,我們的工作怎麼進行下去呢?」
「我會再另外想辦法的。」季襄堅持地說。
最後還是珣美說服了他。
那日,他們在散池軒會面。她花了很長的時間反覆說:「我已經得到曾瑞民的同意,段家和他的禮一塊送。他是曾家的兒子,沒有人會搜查他的。」
「他那麼任你擺佈,可見很喜歡你了。」季襄口氣怪怪地說。
「你在嫉妒!」珣美亮著眼說:「不過你真的不必,在我的心中,你就是那廣大的天,而曾瑞民只是地上的一隻小螞蟻,一點都不能和你比。」
「即使是一隻小螞蟻,也讓我根不舒服。」季襄說:「你千萬記得,曾家人心狠手辣,說變臉就變臉,你不要疏忽輕敵。」
「其實真正危險的是你,我又不動槍。」她說。
季襄不語,只是抱著她,說:「這是我第一次希望任務快點結束,然後找個安靜的地方,和你長相廝守。」
「你的統一大業呢?」珣美輕問。
「就像你說的,報國總有其它方式吧!」他說。
「你是英雄,其它方式不適合你。」她說。
「如果我不想當英雄了呢?」他問她,也自問。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英雄,只要你好好活著。」她真心地說。
「珣美,有一件事一直是避諱的話題,但此刻我非說不可。」他輕聲囑咐著:「如果我不能好好地活著,你一定要堅持走下去,像我的月牙薔薇,知道嗎?」
珣美眼中泛出淚水,整個人埋在他胸前。她怎麼能回答呢?
世間悲喜總不由人,特別是這個天災人禍交迭的時代。他們只能靜靜地相信,以心交流,體會彼此,彷彿這是最後一次的聚首。
***
西純別墅四處是張燈結綵,絲竹不斷,幾個開放的大廳堂都充滿著祝壽的人潮,能夠被邀請的,多半有些來頭。珣美放眼看去,很容易就分辨出哪些是偽裝的保鏢。
曾世虎在重重護衛中,即使近在咫尺,要得手,恐怕也要靠幾分運氣吧!
珣美自己方才就有驚險萬分的情況出現。
段家的禮和曾瑞民的一起送至書房時,管家硬是要檢查她的。
「不必了,她是我的朋友。」曾端民命令說。
「二少爺,這是規定,不得不從。」管家說。
曾端民爭不過,就看向珣美。她身上開始流冷汗,但仍鎮靜地打開那刻有薔薇花的檀木箱子,裡面整齊地擺著幾柄名貴的古董折扇。
「別亂動,這可是千金之價,你們一輩子都賠不起的。」珣美故意嚇人說。
「段小姐,我們能看看底層嗎?」管家又說。
「當然不行!底層是裝折扇的鑲金盒,更是動不得的。」珣美嗲聲撒嬌說:「你們曾家真討厭,別人送禮,還要先侮辱一番才高興,有沒有毛病呀!」
她那表情說有多媚就有多媚,曾端民看了心動,便說:「好啦!拿著雞毛當令箭,把小姐都惹火了。你們就去收拾其他人吧!」
直到此時,想到那一幕,珣美的手還會發抖。
「還在為那件事生氣嗎?」端民看她不悅的臉色問。
她斜睨他一眼,嫣紅的櫻唇嘟得高高的。
這位曾家二少爺是懦弱無能的玩褲子弟,憑家裡有錢,到處遊學玩耍,不務正業。
她太熟悉這種人,她的大哥就是一例,所以曾端民很快便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她真的懶得理他,只擔心季襄他們取武器是否順利。
今天的氣候也奇怪,以為是晴藍,偏偏不見太陽,雲層則一塊塊加厚。若是下雪了,對計劃好或不好呢?
眾人分批祝過壽,就準備入席。這時天色整個大暗,屋的裡外亮了燈,仍嫌不夠,所以燃了幾支大火把。
「世虎兄真是神通廣大,連風雲都來拜壽了。」有人藉機拍馬屁說。
胖墩墩的曾世虎,聞言大樂,摸著鬍鬚直笑。
宴席到一半,早先搭的戲台有了動靜。珣美開始緊張,她知道戲碼有三套,分別是「龍鳳呈祥」、「淙溪沙」和「哪吒鬧海」。
蓄意利用的是第三出。那時眾人酒足飯飽,警戒心降低;再加上哪吒的武打戲多,在拔龍鬚的那一瞬閒,槍彈就要射出。
「怎麼了?你都不動筷子,是菜式不合你的胃口嗎?」曾端民慇勤地問。
「喲!瞧我們二少爺,人都還沒娶進門,就伺候成這樣了。」曾二夫人取笑著說。
這回珣美沒有臉紅,因為她的注意力全在洋人桌上的史恩。看見他,她的心定下一半。
唱完劉備、周瑜的「龍鳳呈祥」,珣美看見混在管茶事女工裡的陳若萍,她的臉太過嚴肅,顯得有些特別,希望沒有人留意到。
第二出「淙溪沙」是唱西施和范蠡的故事。在清越的慢板中,珣美找到當車伕的黃康,他的臉塗得有夠髒。
熬完打算救越國的西施,珣美捺不住,隨著一群孩子探向後台。
簡陋的衣物間,堆棧著閃金帶綠的厚重戲服,還夾著汗水及廉價香粉的味道。
突然有人輕握她的細腰,猛一回頭,卻是一個眉毛吊起,滿臉腥紅色彩,頭上串兩根觸角的人。他的眸子對她閃動著柔情。哦!是扮蝦兵的季襄。
「蟹將來囉!」有人對孩子們鬧著。
哈!是杜建榮,他擠眉弄眼的,可頑皮了。
珣美緊張的情緒,完全鬆懈下來。看他們的模樣,極有信心,她或許不該太憂慮。
「待會我一上台,你就去找若萍,記得嗎?」季襄不放心,低聲交代。
「我會。」珣美和他對望,想留住彼此深深的愛意。
杜建榮在旁輕咳一聲,阻斷兩人的忘情。
「框!」地一聲,銅鑼開打,新戲上場。珣美回到宴席上,手握緊皮包,全身僵硬著。
「珣美,我留了幾尾醉蝦,你愛吃的。」曾端民見了她就說。
蝦?哦!她快嘔吐了。
小小紅孩兒,滿場活潑亂跳著。
珣美想到廁所吐,但又不敢離開一步,她必須看著季襄平安。
終於到了龍王宮殿,季襄和杜建榮掌著大旗出現,陳若萍、黃康、史恩和幾名內應的人,都稍稍靠近。
紅孩兒捻了龍鬚,龍王驚跳。
驀地一兩聲爆破,乍聽之下,以為是帶著潮氣的鞭炮,但接著有人喊:「刺客呀!」
珣美的身心一下子活絡起來,眼前的景象快速轉動。的確是快,因為有人忙著逃命,有人忙著抓刺客,全部撞在一塊,像房子要倒塌了。
珣美一心只有一用。她看著曾世虎捧著胸口倒下,血噴了一地。接著是扔下大旗,往後台跑的季襄,她跟著追,但許多人超越過她。
她再看見季襄時,他正和人扭成一團。她翻著皮包,拿著預藏的槍,丟給已手無寸鐵的他,一聲巨響,他獲得了自由。
「珣美,快走!」季襄用力喊著,人奔向她。
但晚了一步,有人拽住她的手臂,怒火沖天地說:「原來你也是和他們一夥的?!」
天呀!是拿著槍的曾端民,他整個人變得宛如魔鬼,槍口朝季襄舉起。
她不知哪來一股蠻力,猛撞向曾端民,槍口一偏,她只覺胸臂一痛,天地一下顛倒,然後滿口的沙塵,滿鼻子的血腥……「珣美!」季襄魂魄俱裂地叫著。
他一槍斃了曾端民,但同時自己身上也中了彈。但他不覺得痛,眼裡只有珣美的血,珣美的傷……該死!她怎麼不睜開眼?她怎麼離得那麼遠呢?
「珣美!」他聲嘶力竭地叫著,很努力地爬著,但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移動半步。
「失火了!」人聲鼎沸地大嚷著。
赤紅的火,映著珣美汨汨流出的鮮血,也映著季襄慘不忍睹的傷口。模糊及混亂中,珣美意識微弱地想著,他死了嗎?有人踩過她的頭髮,有人踏過她的手。藕斷了絲還連,藕斷絲連……如星辰,燦爛……如春花,姣美……
***
然後,季襄,愛……絲……也要……斷了……季襄還在爬,喊珣美的聲音變得哀傷 而無力。
有人走過來,扶起了他。
「珣美……」他費盡心神地說:「救她……」
黃康努力在煙灰中找人,終於看見在戲台旁的她,才要走過去,整片著火的佈景倒下,恰恰擋在珣美的面前。
「珣美!」黃康叫著,想閃過火堆,但那溫度實在炙人,火舌信信吐著,如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