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猜呀!上回爆炸案,曾世虎臨時不來,逃過了那一劫,搞不好還是段珣美通風報信的呢!」陳若萍乘機強調說。
「不要危言聳聽,製造不實謠言!」季襄瞪著她說:「珣美有沒有捲入,你最清楚。
第一,她根本不知道我們上次的行動,,第二,如果她知會曾世虎,曾世虎不會只顧生命,而白白損失那些價值連城的軍火船貨。」
「哎呀!這些花邊新聞最無聊的,不值得一看。」杜建榮說著,要將報紙往字紙簍丟。
恰好史恩進門,順手一接,他把尖尖的鼻子湊向照片,吹聲口哨聲:「珣美果然是個小美人兒。」
他的「兒」還沒卷完音,季襄就逼問他說:「這張照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還不簡單。珣美的爸爸到上海,她請兩個禮拜的假,陪他四處交際應酬,曾世虎那裡是必然去的。」史恩下結論說。
「不!珣美不會去這種應酬,她一定是被強迫的。」季襄拉著史恩說:「我們去找她,她此刻正需要我們的幫忙,我們非救她出來不可。」
季襄交代好報社的事,就和史恩往大東旅社出發。
陳若萍開了窗,看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彎角,忍不住跺腳說:「這個季襄真是中邪了,他再如此執迷不悟,總有一天,會死在珣美的手上。」
「正所謂「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杜建榮註解說。
「不!應該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黃康笑嘻嘻地說。
「你們這群臭男人,真是無藥可救!想想中國還要靠他的,也真可悲!」陳若萍怒不可遏地說。
兩個男人不敢再答腔,一個前門,一個後門,各自去避難。
報社又安靜了。陳若萍輕歎一口氣想:為什麼季襄不能愛上她呢?是她愛得不夠,還是放棄太早呢?
同樣的,季襄愛上珣美,她也不懂。因為在她眼裡,全世界的女人,沒有一個配得上季襄。但事情就這樣發生了,除了說珣美幸運,季襄一時糊塗,又能如何呢?
***
這是一家高級茶樓,室內鋪著地毯,桌椅都是細緻的紅木。
珣美百般無聊地和一干貴夫人喝茶,耳朵聽完了古箏的「湖上春曉」、「梅花三弄 」,眼睛瀏覽完牆上的名畫,那些碎嘴子話題仍然沒有結束。
「瞧,那白得跟鬼一樣的洋人直盯著我們看,那眼珠子還是透明的,像可以穿過去似地。」四姨娘小聲說。
「啊!他向我們走過來了!」曾二夫人擠著眼說。
珣美一抬頭,才發現是史恩。還來不及驚詫,他已到桌前,很紳士地行個禮,並遞出一個荷包,對她說:「我相信這是小姐方才掉的。」
珣美接過來一看,是她的月牙薔薇!哦,季襄!一定是他找她!
還來不及說謝,也無心去聽女人們的嘰嘰咕咕,她忙到化妝間看個究竟。荷包裡只有季襄的一張字條,寫著:散池軒,不見不散。
她出來時,史恩已經離去。
她用方才想的借口說:「四姨娘,我想去買些書筆,就先告退了。」
一聽到書和筆,幾個女人都沒興趣。曾二夫人笑著說:「果然是愛唸書的孩子,不怪我們端民喜歡。你去吧!不過別忘了晚上要聽戲,是梅蘭芳的「游龍戲鳳」喲!」
一出茶摟,珣美也不顧絲質洋裝,長綢中及紮腳鞋子,半跑了起來。
兩天不見,她好想他,也積了很多話在心裡頭。
散池軒是一間書齋,裡面有文房四寶、古玩、古畫及一些精品書,表面上是做生意的,但同時也是南方政府的聯絡站之一。
珣美穿過店面,和老闆點個頭,就走到後面。
小房間內是季襄。她一看見他,就不由分說地撲到他的懷裡,她可以感覺那比以往強烈的手勁,所以,他也是想念她的。
季襄捧起她的臉,略施脂粉,又香又美,但卻不是他的月牙薔薇。
他掩飾內心種種情緒,只就事論事說:「我聽說你父親來的消息,你還好吧?」
「怎麼會好呢?見不著你,不能上學,還要每天穿這些累贅,和那一些人周旋。」
她帶著委屈說。
「我就知道你是被迫的。」他的聲音轉為溫柔說:「如果你想的話,我馬上可以安排你離開上海。」
「不!我其實也不是完全被迫的。」珣美左右看看,謹慎地說:「我這也是在幫你 。」
「幫我?」他愣了一下。
「你不是一直愁弄不清楚西純別墅的狀況嗎?」她說:「我這幾天正好有機會進出西純別墅,也初步探知他們的廳院位置,保鏢人數,巡邏次數。等我和他們更熟之後,還可以取得更多的資料。」
季襄終於知道她的腦筋在轉什麼念頭!他猛地放開她,有些激動地說:「搞了半天,你竟在做情報的工作!天呀!你明白這有多危險嗎?一個不小心,就會死無葬生之地 。
你沒受過臥底的訓練,沒學過探敵的技巧,不曉得如何保護自己,這不是去送死嗎?不!
我不准你去,你立刻退出!」
「但這也是你除掉曾世虎唯一的機會呀!」珣美說。
「不是唯一,我還有其他方法。」季襄抓抓頭說:「好,就算是唯一,我也不要你涉足!」
自他們相識以來,她從沒見過他如此心煩意亂又脆弱的模樣。
她深吸一口氣,以最柔婉的語調說:「季襄,你忘了我身在什麼樣的家庭嗎?
「我並不天真,而且很會察顏觀色,避開災禍。你不是常說我有有許多面具嗎?我相信以我的單純及複雜,就足以應付曾家的人,沒有人會懷疑到我。」
「不!你還是不可以去!」他握住她的手說:「珣美,這不是你的工作,你的目標是教育,不是這鋌而走險的革命或暗殺。我知道你這麼做,一切都是為了愛我;但我真的無法接受……」
「你錯了!我是愛你,但我也愛中國。」珣美打斷他說:「我是崇拜吳校長,想學她獻身教育;但我也崇拜鑒湖女俠秋瑾,能實際參與救國工作,我也會義不容辭的。」
「我不許你像她,我不許你死。」他直瞪著她說。
「我當然不會死。」珣美突然覺得自己長他好幾歲,必須像個母親般勸慰他:「季襄,讓我們忘掉兒女私情,忘掉我是珣美,就只當我是你的一個同志。試著想想;我現在能夠進西純別墅,取得曾世虎的信任,讓你們得以接近他,暗殺他。以一個領導者的身份,你該阻止我嗎?」
他看她良久,眼睛裡漸漸凝聚著痛苦,然後將她的手按在他心上,和著他沉重的心跳,他以極低啞的嗓音說:「我瞭解你想表達的話,但我也同時瞭解,在愛情的世界裡,我也是自私的……為了國家,我可以犧牲家庭、幸福、一切,其至生命,但我卻不能犧牲你……珣美,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懂,你愛我更甚於自己的生命。」珣美淚如泉湧,像要痛到心髓一般,她緊緊偎著他,哽咽地說:「有你這一番話,我這生算沒有白活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更愛惜自己,而以我們的愛,也請你相信我,照我的方法去做,好不好?」
季襄又是一陣長思,理智及感情在他體內激烈交戰。最後他凝視她明亮的眸子,再吻去她的淚水,以極慢極慢的聲音,教她各種偽裝方法及應變策略上的使用。
珣美認真地聆聽著。
「記住,寧可後退,也不要前進。有時急於一時的邀功,反而會掉入敵方的陷阱,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他不斷強調著。
珣美用力點頭。
看她專心一致的模樣,他心又揪痛,忍不住說:「你不是曾問我,中國統一之後,我要做什麼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要娶你。」
「娶我?」她睜大眼睛說。
「你願意改變心意,當我的新娘嗎?」他期盼地問。
「我願意,我願意!」她高興地回答。
這一刻,什麼理想抱負都沒有了。他們只陶醉在彼此的愛中,忘情地說著、笑著、吻著。
他們寧可時間在這小小的房間停留,明天永遠不要來。或者,有一座神奇之橋,可以越過所有責任與義務,直接通向那美麗的未來。
第八章
今年冬季,天反常地暖,雪也來特別晚,十二月天,黃埔江頭還旋盤著幾隻應該南下的候鳥。
天天見陽光,貨也進得好的曾世虎,為一償三個月前爆炸案的那一場晦氣,大張旗鼓地要舉行五十歲的生日。
當然,居於安全的理由,他的風聲放得響,可是請的人只限於他能信任的親朋好友。
而且西純別墅早加強戒備,進出的人,收來的賀禮,都要經過嚴格的檢查。
「我們不能再等了,暗殺行動就選在這一日。」季襄在密室裡宣佈說:「我們要讓曾世虎的生日,也變成他的祭日。」
他一方面也是捨不得讓珣美在虎口下冒險。時間已經夠久了,再拖下去,他會先精神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