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貝裡特家的三餐,不分一年四季,都是席開好幾桌,除了他們自家人享用外,還有一些外地來的使者、官吏、客人、音樂家、詩人等。
這是關乎他們塞提城的財勢及氣派,千萬省不得。有幾次娜塔嫌浪費,想裁掉一兩個食桌,但是女兒老寫信來,說阿帕基城的餐宴多豪華熱鬧,用的是金盃銀盤,菜式精美,醇酒如水般消耗,所以歐洲的名人都會投帖前來,使歐澤家族擁有更龐大的聲望。
「他們一天的花費,就足夠我們用一個月了。」翠西亞寫著。
在這種情況下,娜塔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小兒科了,所以還是硬把場面撐下去。
今天的菜單是烤乳豬,農民剛由鄉下運來的,當然又吸引了許多聞香下馬的人。
蒙德看著一桌桌的杯盤狼藉,心疼著錢,忍不住對兒子說:「我們乾脆把婚禮提前舉行,就在秋收前,好不好?」
諾斯當然不願意,連忙說:「那可不行!我還有一趟船貨要出,得花兩個月,你忘了嗎?」
「我怎會不記得呢?」蒙德小聲說:「只是你秋收後娶伊娜,今年納耶家的葡萄收成就沒我們的份,制酒的事業也得延到明年,那不就損失一大筆了?」
「爸,制酒的事現在談,不是太早了嗎?」諾斯問。
「不早!不早!」蒙德摸摸鬍子說:「翠西亞說,柯倫的銀行願意投資金錢,我們任何時候都可以開始。」
「柯倫?你為什麼要讓柯倫插手呢?」諾斯很訝異,有些不悅地問。
「為什麼不?」蒙德說:「兒子,時代不同了,我們不能再做小額小本的生意。你瞧瞧,以往制酒業的兩大巨頭,法國正和英國打仗,希臘又有土耳其人的威脅,這不正是我們崛起的最好時機嗎?有了歐澤家的錢、納耶家的葡萄園和我們家的船,鼎足而三,保證可以成為全歐洲最大的酒商。」
「爸,鼎足而三是你的美夢,到時候我們的船、納耶家的葡萄園,全會納入柯倫的口袋,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諾斯警告的說。
「是又如何?好歹我是柯倫的岳父,你是他的小舅子,難不成他會吃了我們嗎?」蒙德很有信心地說:「你想想,這不就是政治婚姻的妙處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哈!哈!」
「柯倫可不這麼認為。」諾斯急急的說。
「孩子,我知道你對柯倫有很多偏見。」蒙德不疾不徐地說:「柯倫一出生就是銜金含玉,又加上他少年得志、鋒芒畢露,自然會引起許多人的妒恨。因此,關於他的那些謠言,都是聽不得的。」
「所謂無風不起浪,若柯倫行得端、坐得正,也沒有人能編派出他的心狠手辣。」諾斯強調說。
「對敵人當然要心狠手辣,但我們是親人,柯倫的方式就會不同……」蒙德見兒子一臉的不以為然,明白多說亦無益,便轉個話題:「我們不談柯倫,言歸正傳好了,你的婚禮就提早在秋收前,至於你的那趟船,我會叫你弟弟由米蘭回來接手,以後你就專管葡萄園的事了,如何?」
「不!這趟船我非跑不可。」諾斯灌了一大口酒說:「鳥兒都要入籠了,別連它最後的飛翔都要剝奪吧!」
蒙德聽不懂這句話,直到諾斯起身離開,他還是一頭霧水,這孩子為什麼老有這麼多牢騷呢?
外面晴空萬里,人們為躲懊熱,全聚在陰影中。
諾斯直接衝到廣場的石鷹噴泉沖涼,那兒已聚集了一些大人小孩,都咧嘴和他打招呼。
「諾斯!」戈伯站在教堂的石階前大聲喊他。
諾斯甩甩頭上和手上的水珠,走了過去。
「嗨!我一直在找你,但你這幾天老是很忙,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戈伯往「什麼事呢?」諾斯問。
「嘿!你還真忘了!奧古斯節的仲夏夜舞會呀!往年你都很來勁兒地籌畫,怎麼,今年有了未婚妻,就失去興趣了?」戈伯說。
這仲夏夜舞會是專門為年輕人辦的,所有的未婚男女都可以參加。在美麗的星光下,海風微拂,有香甜的酒,浪漫的音樂,大家拋開平日的束縛,盡情地歡笑。
在那兒,男孩可以任意調戲女孩,而女孩也不再故作矜持,甚至挑逗回來,彼此舞得毫無顧忌。
以前諾斯非常喜歡這個活動,一方面是可以發洩青春的熱情;一方面是有大人的監督,也比較不會失去控制。
今年他的心思全在莉琪身上,居然忽略了這件事。
「不必愧疚啦!」戈伯看諾斯一臉的空白,乾脆說:「我們知道你忙,不敢打擾,都自己打點好了,現在,只要你出點經費而已。」
「那是當然,要吃的玩的都沒問題。」諾斯爽快地說。
「吃的玩的,因為有往年的慣例,都不必發愁。」戈伯說:「最麻煩的是請歌手的錢太貴了,沒有音樂,怎麼像個舞會呢?」
諾斯明白,前有翠西亞的婚禮,後有他的婚禮,仲夏夜舞會的規模就得縮減。
這季節,貴族不是狩獵,就是度假,處處要歌手,想找個聲音優美、氣質出眾的,價碼太低還不成。
諾斯突然靈機一動,論歌聲及氣質,他們塞提城不就有現成的一位嗎?
他還來不及細思,就興奮地說:「你認為孤兒院的莉琪的歌聲如何?」
「很美呀……慢著,你不是要請她來吧?」戈伯瞪大眼睛說。
「為什麼不?她經過果裡神父長期的訓練,會彈奏樂器,又會唱歌,我們不必花一毛錢就有最美妙的音樂,何樂而不為?」諾斯微笑地說。
「可是……她的臉……」戈伯支支吾吾說。
「臉戴上面紗就沒問題啦!」諾斯手指一揮,又有個新點子說:「乾脆我們大家都戴上面具,來個狂熱又大膽的化妝舞會。這樣,你不說我不說,就沒有人曾懷疑莉琪的來歷了,不是嗎?」
「化妝舞會?好吧!我們以前怎麼都沒想到呢?」戈伯興頭來了,也就不再介意莉琪的事,急急的說:「如此一來,我們又有很多事要忙了。」
「找歌手這一項就由我負責。」諾斯說。
「好,但千萬則搞砸了!」戈伯還是不太放心。
「我拍胸脯保證!」諾斯很肯定地說。
諾斯胸脯那一記是拍得很響,但愈往港邊走,他就愈覺得沒信心。莉琪會同意嗎?她自幼不出孤兒院附近的區域,又與一般正常的女孩不同,恐怕她會不肯出來拋頭露面。
但他多希望她能真正地看看這個世界呀!有陽光笑語,有期待交流,而不是在那幽暗無聲的地方等死。雖然在與「隱面俠」的一席談話後,她的態度有明顯的改善,願意對他笑,和他說話,甚至研究音樂;但那都只限於孤兒院之內,如此匆促,沒有隱私,根本無法滿足他內心想與她親近的慾望。
有幾次他真想再化為隱面俠,和她夜裡私會,兩人可以談個痛快。但那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要求的是她到諾斯的生活中來,光明正大,不需要自卑或掩藏。
「情婦」的字眼跳進諾斯的腦海。不!當然不!莉琪不適合那種身份,但她可以是朋友,它的歌聲可以慰藉他,不是嗎?
對!這就是第一步!將莉琪拉出孤兒院,公開於世間,也就更容易成為他諾斯生命中的一部份了!
他一定要說服她為仲夏夜舞會獻唱!
※※※
莉琪坐在黃昏的光影裡,為新買的絃琴調音。一旁裝著玫瑰油的夥伴們,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諾斯少爺好幾天沒來了,你們猜,他今日會不會現身呢?」梅莎說。
「我才不在乎呢!反正他來看的又不是我。」蘇菲亞瞟了莉琪一眼。
「或許他是厭倦我們這群人了,畢竟沒有人喜歡沾我們的晦氣。」凱琳聳聳肩說。
莉琪起身走到另一端,一方面遠離閒談的範圍,一方面藉整理樂譜來穩定情緒。她原也以為自己不會介意,但諾斯連續許多天不出現,她竟開始思念及猜測,人都變得有些不對勁了。
為什麼會這樣?她最初是極力地排斥他呀!
她知道諾斯是針對她而來,因為他的目光及言語都很明顯地傾注在她的身上。
她由先前的不習慣,到接受,到被人欣賞的喜悅,都是不自覺的變化。
尤其在和隱面俠談過話後,諾斯就愈來愈像陽光,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兩個人對她的注意及關切。
這對被遺棄許久的莉琪,彷彿是最大的恩典。她生命的每一天終於有了意義,她唱的每一首歌也終於有了靈魂,她的影子不再孤獨,她的回眸不再空無,過去或許是斬斷的零,但未來卻有無限的延長。
隱面俠和諾斯給予她的,是不曾有過的幸福感覺。
可是,萬一這只是他們心血來潮所施捨的同情呢?一個孤兒院的殘疾女孩,就如同過街的老鼠,是很容易讓人遺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