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們不再來了呢?
那有什麼?反正絕望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在心中告訴自己,斷掉癡心妄想本就是她生存的本質……
莉琪將心情冷卻,就像冷卻她以前種種的期盼與等待。突然,腳步聲由院子傳來,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她的心跳快速增加,冷卻又再沸騰,想克制都克制不住。
當她轉頭看到諾斯時,他的俊挺令人目眩,那種觸動心弦的感覺教人一輩子難忘。雖然她表面上淡淡的,但內心欲如火山爆發般,驚天又動地。
「好幾天不見,我聽果裡說,你們練了不少新曲?」諾斯笑著對她說。
「你不是在教堂聽過了?」果裡說。
「我指的不是聖歌,而是更精采的,比如「美女與野獸」、「玫瑰之歌」、「忘情之水」之類的。」諾斯還是盯著她說。
若是以往,莉琪會頂撞他幾句,但今天,見他的激動超過一切,像要討他歡欣似的,她調好女孩們的樂器,擺出席塔琴,主動演奏他愛聽的那些歌曲。
音符如空谷低迴的風,幽幽柔柔;歌聲如天使展翅,清靈繾綣。諾斯因這音樂沉醉,幾乎忘了自己是誰。
當席塔琴的聲音中止時,他像由夢中驚醒的孩子,只說了一句:「「忘情之水」呢?」
這是莉琪心中的至痛,沒有人知道她多麼怕唱這首歌,但偏偏諾斯喜歡,於是,她忍著滴血的心,為他演出。
然而,每次當她唱到「生死俱茫然」時,他緊閉的眼睛就會張開,深邃的藍眸看著她,如海洋撞向山石,叩問著她內心最深藏處的秘密。
而她總是在快流下淚時停止一切。
「你們太棒了,每一回都讓我覺得驚奇!」諾斯鼓掌說。
一句讚賞,讓女孩們更加賣力地演奏,直到晚膳時分,都沒有半聲埋怨。
夜晚來臨,人的五官也逐漸看不清楚。莉琪收拾著樂譜時,果裡走近她說:「能不能到小房間來一下?諾斯有事要和你商量。」
會有什麼事呢?莉琪猶豫地隨他們進入小室,果裡點燃蠟燭,諾斯在微弱的光線裡笑著,他是第一次以諾斯的身份離她這麼近,就在他伸手可及之處。
「是這樣的。」諾斯說:「我們過幾天就要舉行一年一度的仲夏夜舞會,現在萬事俱全,就缺一名歌手,所以想商請你參加,讓我們能有最美好的音樂。不知道你肯不肯幫忙?」
莉琪太驚訝了,她壓根都沒想到是這種要求,好半天才回應說:「我?那是不可能的,塞提城的人不准我們在任何場合公開露面。」
「我告訴他了,還提醒他這樣做或許會引起公憤。」果裡在一旁說。
「不!你聽我說,那天我們是採取化妝舞會的形式,每個人不是戴面紗,就是面具,沒有人會懷疑你的身份。你所要做的就是盡情歌唱,絕對沒有被認出來的危險。」諾斯熱切地說。
「不管會不會被認出來,我都不適合那種場合。」莉琪猛搖頭說:「我一向只在教堂和孤兒院來來去去,不瞭解外面的世界,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不!你就是最好的。」諾斯誠心地說:「莉琪,你老把世界分成裡面及外面,其實那是錯的!這個天地是屬於每個人的,而你既然擁有這麼美的聲音,就更不該局限在小小的角落。勇敢地走出來吧!有我在旁邊,你還怕什麼呢?」
「你不是我們這種人,不會明白我們的困擾……」莉琪掙扎地說:「反正我就是不該去。」
「諾斯,你就別再逼她了!」果裡忍不住插嘴說:「我早跟你說過,莉琪不是一般的歌手,這是行不通的。」
「那我就不懂了!既是行不通,你們為什麼還要買樂器,每天辛苦的練呢?」
諾斯質問著。
「這是興趣……」果裡說。
「不只是興趣吧?還包含著你的夢想,對不對?」諾斯直接說:「你不是希望你的曲子能傳遍歐洲,在各宮廷及劇院演奏嗎?要是你還這麼瞻前顧後的,像老鼠躲在洞穴裡的話,永遠也不會有人認識或欣賞你的音樂!」
「沒錯,我是有夢想。」果裡清清喉嚨說:「但我也不能因此而利用莉琪,要她做她不喜歡的事。」
「莉琪不是不喜歡,而是害怕。」諾斯凝視著她,「這個世界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真的!如果你是在意自己的外表,我可以告訴你,你的氣質與才華勝過一切。走出來吧!莉琪,我知道你不甘心在孤兒院待一輩子,現在就是一個機會,用歌聲唱出你另一種人生吧!」
「諾斯,你在胡扯什麼?你不過是要莉琪去唱歌而已,和她的人生有何關係?」
果裡不安地說。
莉琪並未感染到那種不安,她完全被諾斯吸引住了,光是那句「另一種人生」,就教她無法抗拒。
「你不能去找別的歌手嗎?」她輕聲問。
「我就是非要你不可。」諾斯也輕聲回答,但彷彿話中有話。
天呀!諾斯不是在動莉琪的歪腦筋吧?果裡心下一驚,緊抓住腰帶上的念珠。
不!不會的!諾斯是容貌俊美的邦主之子,而莉琪是面有殘缺的可憐孤女,兩人在各方面都是天差地別的,諾斯再發昏,也不可能看上莉琪的。
最多就是同情心吧!一定是如此。果裡放開念珠,偷偷的在胸前劃個十字架,為他不當的念頭懺悔。
「好,我去。」莉琪終於同意了。
「莉琪去是可以,但你得保證她的安全,尤其是不能被人發現她的身份,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果裡仍不放心的說。
「沒問題,我會小心安排的。」
諾斯高興極了,差點跳起來歡呼。有一就有二,他要慢慢讓莉琪適應他的世界,然後再蓋一棟房子,豢養著她,就像豢養一隻美麗神秘的夜鶯鳥。
而莉琪則是心想,她真的能走出孤兒院嗎?她信任諾斯,因為他是隱面俠的朋友,最最重要的,她跨出這一步,就會愈接近他們兩個。
她由窗口看見天空出現的第一顆星星,心中又模糊地有了願望:而或者,再往未來推幾步,她還能回到阿帕基城,回到她遺失許久的童年。
※※※
莉琪參加舞會的事,除了諾斯、果裡、戈伯知道外,她就只告訴亞蓓一個人,順便也可以做內部的掩護。
那晚,莉琪假裝生病,連晚餐都沒吃,就偷溜出來和果裡會合。
狹小的街道籠罩在濃濃的暮霧中,莉琪尚未體會到平常人家的自由,就被帶到大宅後城堡的小房間內。
她新奇地到處看,一切都和關她十年的孤兒院不同。那些隔局擺設都帶著藝術的美,她曾有過的,但都化入混淆慘淡的記憶中,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小房間是淡黃色系的裝潢,床罩和窗簾都鑲著層層蕾絲,梳妝台的桌椅細小精緻,還有一個大型的橢圓穿衣鏡。很明顯的,這是屬於女性的臥室。
莉琪雙手緊握著,僵在房中央間,感覺極不自在。
果裡繞了一圈,說:「諾斯為你準備了一套衣服,你待會兒就換上。」
「你真的不留下來陪我嗎?」莉琪問。
「天主不允許。」果單指指上面,又說:「好好的唱,只要你的歌聲能傳出去,我們的辛苦就有了代價。」
「對我是無所謂,我一切都是為神父做的。」她說。
「我卻是為你。想想看,我已屬於教會,能得到什麼好處呢?」他笑笑說。
莉琪也笑了,心情一下子輕鬆許多,「果裡神父,你照亮了我們這些女孩的生命,沒有你,日子真的很黑暗。」
「彼此,彼此。你們實現了我當音樂家的事。」果裡說。
當房間剩下莉琪一人時,她瀏覽了每個角落,好不容易才在床邊的小几上,找到她該穿的衣服。
那是一件鵝黃色的長袍,有著用手工巧裁的低領、帶尾窄袖,及以銀絲細編的染紅腰帶。
莉琪輕輕摸著,她完全忘了世間還有如此美麗又柔軟的衣裳。
當長袍由她胸前滑下,竟是那麼合身,感覺就像和煦的風,柔軟的雲,每走一步,都是款款動人。
再來是淺紫色的披風,質料是閃亮的絲綢,長及地,同銀煉子扣住。
披風下還有帽子,圓盤型綴著黃紫的珠練及花朵,再垂下一條繫著彩穗的面紗。
最後是尖頭的新皮靴,交叉著紅絲帶,小小的,正是她的尺寸。
莉琪穿戴完畢,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愉悅,她忍不住旋轉輕跳,一回頭,卻看見鏡中的自己。
鏡子!孤兒院是沒有鏡子的。莉琪長這麼大,還不曾真正端詳過自己,只偶爾廢舊的水池及教堂的窗子上,看見一些模糊的投影。
殘廢的女孩不需要鏡子,因為沒有人願意看見自己的醜陋。
但莉琪沒有走開,只靜靜地佇立在那裡。鏡中顯示出一個非常悅目的女子,「她」有著修長苗條的身材,一頭閃著金光的褐髮,一雙美如紫羅蘭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