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揭開她的面紗,這些神秘感或特殊氣質,或許就煙消雲散了。」雷米直截了當地說。
「沒錯,搞不好我還嚇得不敢看她第二眼呢!」諾斯苦笑說:「被一個有殘疾的女孩吸引,實在很沒面子。」
「這還不簡單,去看她的真面目呀!」雷米說。
「怎麼看?她連話都不肯和我多說一句,更別說去掀她的面紗了。」諾斯說。
「哈!真沒想到我們這號稱縱橫四海的「諾斯船長」,和驚動各邦國的「隱面俠」,竟會受困於一個小小的女子?」雷米用誇張的表情說。
「不是受困……」諾斯辯解到一半,驀地閃過一個念頭,他叫道:「隱面俠--對了!莉琪對隱面俠的印象不錯,甚至還出手搭救,我若利用這個身份,一定可以接近她!」
「你是說,為了她,你要再扮隱面俠?」雷米左右看看,小心地問。
「沒錯!我早該想到這方法了!」諾斯興奮地說。
「你瘋啦!現在柯倫正到處布下天羅地網,一心要抓到隱面俠,你怎麼可以隨便冒險?!」雷米反對地說。
「我沒有要冒險,我只是找莉琪而已。」諾斯心意已決地說:「就此一次,揭開她的面紗,我就解脫了。」
雷米深知他這位主人的脾氣,諾斯外表看起來很隨和海派,大而化之,但真正的他卻是愛憎強烈、黑白分明的一個人,若他決定要做什的事,沒有人能夠阻止。
這也是為何會有「隱面俠」出現的原因。
那麼,他去為一個傷殘女子費盡心機,應該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吧?!
不過,女人之事不比邦國,邦國可以讓你揚威天下、留名青史,女人卻是禍水,沒弄得粉身碎骨就算不錯了。
上帝保佑,希望諾斯快快恢復「正常」。
※※※
這些天來,音樂是莉琪最大的寄托。白日裡,無論她在種菜、擦洗、做手工或幫忙抄寫,腦中都沉浮著高高低低的音符。夜裡,萬籟俱寂,她躺在床上,更是一遍又一遍地複習著曲子,直到夢中都充滿著美妙的旋律。
由於靈性的高度活動,她整個心神思緒變得更加翻擾不安。幼年的許多事又回到睡夢中,尤其是那悲劇的一夜,配合著如泣如訴的樂聲,總教她哀哀地哭醒。
然而,有的夢又很詭異難懂,比如今夜,她一閉眼,隱面俠就不期然地出現,黑面罩後的藍眼珠離她極近,含著令人怦然心動的笑意。而後,沒任何徵兆的,諾斯的影像重疊上來,一個俊挺瀟灑的男子,很認真的凝視她。
她怎麼會把這兩個人湊在一塊兒呢?隱面俠像夜,諾斯像日,卻統統到她的夢裡來。或許,不算果裡神父,這兩個人是她生活中僅有的異性吧!
無論如何,每次夢見那兩人,她總會在極難耐的熱度中驚醒,然後是許久的面紅耳赤、心跳加速,整個人陷入一種從未有過的纏綿情思中。
她知道這些不應該存在的,但又不由自主的夢見,只好醒來之後,在冰冷的石地上走來走去。
天上月兒圓,但卻一樣千古以來皆寂寞。年紀小時,還滿懷希望,常在月夜中佇立,那期待著費羅姆姆的小莉琪是多悲哀呀!
她走到大廳堂,黑暗的空間,只有聖母雕像的白瓷映著冷冷的微光。有一陣子,聖母臉上的慈悲,不但沒有給她寬慰,反而讓她想哭。
她真要在這裡活到三十歲,懷著冤屈及恨意死去嗎?
她將身體靠牆,找一個能看見鐵柵門的角落站著。突然,夜有些不同了,在她尚未真正察覺到什麼之前,一隻手摀住她的嘴,那人的身體比她更燥熱。
「噓,是我!」一個男人的聲音說。
莉琪猛轉身,看見熟悉的黑面罩及黑袍子,先是驚訝,再是惶恐說:「你來做什麼?你不怕危險嗎?」
諾斯並不直接回答她,只帶著輕笑說:「半夜裡四處遊蕩,似乎是你的習慣。」
他還如此故作輕鬆!莉琪不由分說的把他拉到院子,繞過菜圃,來到鐘樓後面。
這是孤兒院最隱密的地方,一邊是爬滿葛籐的高牆,一邊可以注意柵門的動靜。
「你怎麼又來了?」莉琪小聲地問。
「送錢來的。」諾斯說著,拿出一袋銀幣給她,「你曾斷言我不會再回來,但你瞧,我不是在這裡了嗎?」
「就為了這袋錢?」莉琪並未接受他的說法,「你也未免太大膽了!」
哦!他的莉琪非但沒有感動,反而在藍紫的眼眸裡燃起兩簇小小的火焰,真是有趣極了。
莉琪被他看得很不自在,退一步躲在月光的陰影下,說:「在你劫富濟貧的事業中,我們這個孤兒院是極小的一站,你毋需再回頭,如果是為了我說的那些話,就更沒有必要了。」
「你也知道我不是普通的小偷?」諾斯好玩地問。
「你走之後,抓「隱面俠」的告示到處都是,不想注意都難。」莉琪說。
「你對我的所做所為有什麼看法?」諾斯問。
「當然是欽佩啦!」她說:「但我認為你的目標應該是遠大的,不該拘泥於一個城或小小的孤兒院……」
「我從不拘泥,我回來,只是因為你。」他說。
莉琪愣在那裡,多麼震撼她心弦的一句話呀!她的眼眶微微泛著淚水,如璀璨的晶鑽。
「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諾斯加了一句,隨即深陷在她的眸子中。多美的女孩呀!即使面紗遮去她一半的臉……慢著,面紗!對,此刻他們站得如此近,他只要略伸出手,就可以看見她想掩藏的一切,然後迷惑就會散去。
他感覺自己的手抬起,一寸又一寸。面紗後是什麼呢?一片剝落皺縮的燒傷疤痕?幾條醜陋扭曲約刀痕?幾塊腐爛不平的疾病殘跡?
只要揭開,莉琪的美、神秘、冷傲、自尊都會不見。他會視她如一般殘廢的女孩,暗淡無光,沒有再看第二眼的慾望……不!不!他不要那種結果,他要保持心目中的莉琪,能夠和他抗衡,不會消失的。
她罩著面紗,他帶著面具,不是很公乎嗎?
諾斯緩緩地把手放下。
在寂靜中,莉琪努力將淚水嚥回去,並沒有察覺他心裡的變化,好半天才說:「你的好意,我領受了,但我不希望你再這樣冒險。我救了你的命,可不願你又因我而喪生。」
「不會的,我行事一向很小心。」諾斯不自覺地溫柔起來,「以後我們要見面也不是很容易,不過,我雖然不在此,但我會請我的朋友諾斯多關照你,有任何問題,你都可以找他。」
「諾斯?貝裡特家的諾斯少爺?」莉琪吃驚地說。
「沒錯。」他點點頭。
「但諾斯少爺怎麼會是你的朋友呢?他出身貴族,而你為平民請命,是完全對立的關係啊!」莉琪想不通。
「有時候,人的出身並不重要,個人的觀念及想法才是最具有決定性的。」諾斯微笑說。
「可是……他竟然允許你打劫他妹妹的婚禮,這太違背常理了。」她又說。
「那你就太不瞭解諾斯了。他是我見過最有正義感的人,雖是邦主之子,但完全沒有紈褲子弟的習性。他熱情豪爽,對窮苦大眾也是抱著誠懇與悲憫的態度;若不是他的身份太引人注意,我這「隱面俠」就由他當了。」諾斯趁這個機會把自己褒獎一番。
「哦!你不說,我真的完全看不出來。」莉琪說。
「諾斯說,你對他有成見,總是冷冷淡淡的,令他非常難過。」他再進一步說:「現在你知道他是我的朋友,會不會對他好一些呢?」
「你和他常見面嗎?」她沒有回答,只反問他。
「我和諾斯親如手足……不!應該是勝過手足,幾乎是一條心,我們常會盡可能地碰面。」他強調地說:「你看到他就如同看到我,所以,我希望你對諾斯不要有防備心,和他相處,就像和我相處般親切自然,好嗎?」
莉琪突然有種納悶的感覺,隱面俠為什麼那麼在乎她和諾斯之間的關係呢?彷彿他今天來,就是為諾斯說情的。
「他是貴族……」她很勉強地說。
「你似乎對貴族很反感,能告訴我原因嗎?」諾斯試探性地問。
「這不需要原因。貴族與我們是不同階級的,他們高高在上,視百姓如螻蟻,可以隨意捏碎踐踏……」莉琪發現自己說太多了,忙改口道:「不過,諾斯既然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
諾斯並不滿意,他已經觸到她的心了,想再問下去時,大廳那兒有說話及腳步聲傳來。
「哦!一定是亞蓓在找我,我得走了!」她急急的說。
莉琪深怕有人會往鐘樓來,連再見都沒說,就匆匆跑回去,留下他一個人在草叢中。
輕輕地解下面具,再脫下斗蓬帽子,他微笑地自言自語說:「諾斯,下一步就該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