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提到何永旭的名字,孟茵那日在和好友分手後,心裡又有一種寞落虛空的感覺。她到現在仍不懂,短短的半日相識,談不上幾句話,最多只是一次「意外」的牽手,為什麼會令她牽腸掛肚若此呢?
而他一個月的毫無動靜,不就證明這些感覺只是她單方面無聊幼稚的幻想而已嗎?
可是,他的身影為何依舊浮現?那日的回憶仍歷歷如昨,聽到他的名字還止不住的心動,她甚至有幾次「逛」到他教書的大學裡想再見他一面,看那纏綿於心的情絲究竟是不是真實的!
這是不是一種暗戀呢?但她是理智的水瓶座耶!一向心思如風,從來不動心,又怎麼會淪落到暗戀人的地步?
回到家,見桌上又放著黃維中的航空信,她心情沉重地拿起來。
惠音看看孟茵,嘴裡正講著電話說:「……離婚的男人當然不能嫁啦!你沒聽說過嗎?他們謝家有一處祖墳不好,所以,每一代都有一個女孩會當人家的繼室或做小……什麼?」
對方大概是嬸婆、姨母之類的親戚吧!她在電話彼端說了一大串。
「當然啦!那些都是有缺陷的,或醜得不能看的。」當惠音能接口時,就激動地說:「像阿公那一代,就是那啞巴姑婆,嫁給死掉老婆的男人,接收了五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人一直辛苦的做到吐血而死;我們這一代不是也有個阿英嗎?有一年水災摔瘸了腿,只能嫁給大她二十歲的退伍老兵,好可憐喲!」
那頭又不知吱吱喳喳說了些什麼。
「……孟茵她們這小一輩的呀!看看就三房的小女兒,一張臉長得像老鼠似的,天生苦命相。」惠音停頓了一下又說:「什麼?我家孟茵呀!那是你不敢嫌啦!現在有一個留美博士對她中意得不得了,天天來信、打電話的……什麼?我哪有會生啦!那都是我們孟茵自己命好,自幼就跟鳳凰一樣金光閃閃,還可能當謝家的第一個女碩士哩!就算她要做總統夫人,我也沒法度啦……」
孟茵再也聽不下去了,靜靜地走回房內。
母親若知道她正在暗戀一個離過婚,又大她十歲的男人,一定會氣得心臟病發作,寧死也不會接受的!
好在這一切都只是秘密,儘管痛苦,也會熬過去的。
或許是向朋友公開黃維中的時候了,有了眾人輿論的壓力,她就不會讓自己做出後悔莫及的事,不是嗎?
約會
只見一面
看看我倆是否
仍有上回的怦然心動
若有
那就勇敢的踏出成功的第一步
何永旭喝了一口咖啡,眼望窗外,似有滿腹心事,一旁的女侍被他憂鬱的氣質所吸引,不禁頻頻偷覷他。
即使是春假期間,他的實驗室依然忙碌,若非何詠安逼迫,他還沒這閒情逸致跑到學校對面的咖啡廳小坐呢!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前妻——呂淑儀。
過去幾星期,何詠安就一直不斷的在他耳旁叨念,說呂淑儀是如何的改變,又是如何的思念兒子,甚至為此應聘回國。
何永旭實在不想和這磨功一流的妹妹爭,尤其現在她挺著六個月的身孕,又有立法院的工作壓力,真怕她哪一天會崩潰。
其實,他對呂淑儀已經沒什麼感覺了,只是他不懂,離婚五年來,她對世軒皆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怎麼一夕之間又會變成思子過度的母親呢?
想起那段婚姻,何永旭只能用「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他和呂淑儀,兩家因為世交的關係,從小便認識,但他一直當她是何詠安的玩伴,並沒有特別注意過。
後來,他到美國念大學,呂淑儀恰好也在附近的學院唸書,沒事就來找他。或許是異鄉的寂寞,加上校園的開放風氣,他們很自然地成為男女朋友。
他到麻省念博士班的第一年,呂淑儀意外的懷孕,兩家人也就順水推舟地要他們結婚,並在學校附近買了一棟童話式的小屋,過著夫唱婦隨的生活。
那時他們真的是太年輕了,不但他沒有心理準備,連呂淑儀都還不夠成熟。這「奉子之命」結婚,本身就是一大錯誤,以後則更是一步錯、步步錯。
他和呂淑儀基本上是個性不同的人,他好靜,一心都在學業上;而她則活潑愛熱鬧,要她住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再加上一個以實驗室為家的丈夫及日日哭鬧的嬰兒,簡直是要了她的命。
一年後,她就把世軒送回台灣,自己提著行李去到中國人多,又沒有漫長雪季的加州念她的碩士學位。
一家三口分住三地,一直都是何永旭心中的痛,且呂淑儀在念完碩士後,仍堅決留在加州發展她的事業。
何永旭在拿到博士學位後,曾為這段婚姻做過最後一次的努力。他以呂淑儀為軸心,在矽谷找到一份工作,並將已經六歲的世軒接過來,以為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然而,這幾年的聚少離多,呂淑儀和他各自成長,世軒也成了獨立的個體,勉強湊合在一起,大家都痛苦。
最後,呂淑儀提出離婚,她控訴的理由是,「你根本不愛我,我恨透了你那以自我為中心的冷靜態度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若是再和你住下去,鐵定會發病!」
何永旭真的不明白,離家去追求自我的是她,為什麼她會說他以自我為中心?雖然他對早婚有過悔恨,但他不也很盡心的在維護這個家,做個愛兒子、疼老婆的好丈夫嗎?
「是的,你疼你老婆,但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呂淑儀這個人!」呂淑儀曾這樣回駁他。
她的話令他的頭更大了,她不就是他的老婆嗎?
「換句話說,如果不是為了那該死的責任感,你會娶我嗎?」見他仍不解,她氣得跺跺腳說:「你根本不曾真正的在乎我!」
夫妻間既然已經到了雞同鴨講的局面,一向覺得離婚不光彩的何永旭,也只好同意結束這段鬧劇式的婚姻。事後,他得承認,沒有了呂淑儀,他的生活是單純愉快多了。
他唯一愧對的便是自幼流離不定的世軒,為了讓兒子能回到熟悉的環境,何永旭毅然放棄美國高薪的工作,回台灣教書。
這五年來,何永旭除了做學術研究外,全副的心力都花在兒子身上,他們之間培養出良好且親密的父子關係。
而就在他們已經走出昔日的陰影時,呂淑儀又冒出來做什麼?莫非她事業有成,在實現自我後,女性生理時鐘滴答作響,讓她終於發現她的天生母性嗎?
可惜世軒早就過了最需要母親照顧的時候了!
何永旭揉揉後頸,要女侍再給他倒一杯咖啡,才吸了一口,就見大腹便便的何詠安已陪著呂淑儀走進來。
多年不見,呂淑儀依然時髦光鮮,有著都會女郎的自信,她對他展開一抹自信而嫵媚的微笑。
「你們好好談吧!」何詠安愉快的說:「我到附近的育嬰房逛逛,得好一會兒,不必急。」
何詠安離開後,呂淑儀先開口說:「好久不見,你還是那麼英俊迷人,歲月真不公平,給男人增添魅力,女人卻只有平添滄桑之感。」
「哪裡,我看你比以前年輕了!」何永旭客氣一句後,便直接切人主題,「聽說你想見世軒?」
「你還是沒變,說話那麼平鋪直敘,沒有情調可言。」呂淑儀抿抿紅唇說:「你難道都不先寒暄一下,互訴近況嗎?」
「詠安都說了,你在美國做得有聲有色,最近被電視台挖角回來,打算一展你的廣播長才,恭喜你了。」他以朋友的口吻說。
「你也不錯呀!」呂淑儀說:「我常注意你在國際上發表的論文,還主持大型的學術會議,詠安說,你還準備開一家科技公司?」
「只是說說而已。」何永旭不想多談自己,故意岔開話題,「當年你那麼急於擺脫我們,怎麼如今又要見世軒了?」
「世軒畢竟是我兒子,我又沒有說過永遠不見他。」她臉色微變,急急地說:「當年我實在是太年輕了,很多方面都不成熟,但人總有長大的時候,現在我很有信心能當個好母親,所以我回來了,我不想再錯過世軒的成長。」
何永旭很不以然地說:「你準備好要當母親,就回來;但當年世軒在襁褓中最需要母親時,你又在何處?你不覺得你這樣任性的來去太自私了嗎?」
「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呂淑儀感歎的說。
「過去的事,大家都有錯,誰也不能怪誰。」他打斷她的話,「我只想告訴你,你的缺席,在世軒幼小的心靈中已經造成傷害。現在你或許看他身心健康、品學兼優,但那都是我和我家人,父兼母職,一點一滴用心血換來的,我可不希望你的莽撞出現,又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孩子總要認母親的,這是天性,不論多錯、多遲!」呂淑儀忿忿地說:「台灣那麼小,我又做傳播工作,一定會看到、聽到。若世軒知道我人在此地,卻對他不聞不問,不是更大的傷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