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說不讓你們見面。」何永旭很有耐心地說:「只是時機還未到。世軒已經十一歲了,不再像從前的單純、好哄,你能不能再等一等,等到他主動想見你?」
「要等到什麼時候呢?」她問。
「我不知道。」地聳聳肩說:「你要花那麼多年的追尋,才能當個好母親,應該也能體諒世軒得多花點時間才能接受你吧?」
「詠安錯了!」呂淑儀站起來,一臉憤慨地說:「她說只要我認錯,你必會心軟。結果,你仍是講理不講情的人,永遠不原諒凡人的軟弱及錯誤!你為什麼不能試著一次站在我的立場看事情呢?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有愛我一點,試著來瞭解我,我們之間的情況或許就會不同了?」
何永旭又陷入了一頭霧水,她幹嘛又老調重彈呢?世界上最笨的事,就是在原地繞圈子,像狗繞著自己的尾巴猛追。
呂淑儀看見他的表情,不禁重重地歎口氣,轉身離去,桌上的咖啡一口都沒有碰。
何永旭才剛付完帳,何詠安就怒氣沖沖的走進來,原本帶著欣賞眼光的女侍,現在改成懷疑,大概以為他是搞外遇的愛情騙子吧?
「我真是會被你氣死!」何詠安劈頭就說:「能夠在久別重逢的第一次把淑儀弄哭,你也真有本事。她要求見世軒,完全合情合理,你憑什麼不答應?」
「世軒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他簡單地說。
「我看是你恨意未消吧?」何詠安抱不平的說:「別再擺出你那副大男人主義的臭架子了!淑儀至今未嫁,還眼巴巴的回國來,分明是對你舊情難忘;而你至今未娶,不也是下意識的在等她嗎?淑儀真的已經不一樣了,你們如果互有情意,能夠再組織家庭,一家三口團圓,不是最完美的結局嗎?」
「什麼叫下意識等她回頭?詠安,你可別在那兒興風作浪。」何永旭嚴肅地說:「我和淑儀已是過去式了,就是那句話——「覆水難收」!」
「什麼覆水?你若不是念念不忘淑儀,怎麼會五年來從不看別的女人一眼,又沒有知心女友呢?」何詠安反問。
何永旭本來想說,他的研究及教學忙得天昏地暗,又要父兼母職,哪有時間去搞那些風花雪月?但他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身影,那個幾星期前在桃園大拜拜中所見到的纖秀女孩……
誰說他不曾動心……
一個分神,何詠安又嘰嘰呱呱的說了一堆。
何永旭冷著臉孔,盡量客氣的說:「你還記得上回你和振邦吵架,我去打圓場時,你說了一句什麼話嗎?」
何詠安悻悻然的不語,因為那句話是——如果你再雞婆插手,我們就斷了兄妹關係。
「多保重了,星期日見。」何永旭笑著拍拍她的肩。
何詠安在他背後假裝捶了他兩下,她這大哥從小就是一板一眼的,老是轉不過彎來,像老學究般的令人討厭。當年要不是呂淑儀對他頻頻示意,他還不懂得人家的情深意重呢!唉!她這回應該用什麼方法讓他再次「開竅」呢?
為什麼一個能拿到麻省理工學院博士,又是聲譽滿載的名教授,他愛情和婚姻的學分偏偏就是修不及格呢?
☆ ☆ ☆
誰說他依舊對呂淑儀有情呢?真可笑!當年若非她懷孕,他還不一定會娶她呢!因為他們兩個是如此的天差地遠。
他匆匆的穿越地下道,再走上來時,一個修長的身影突然吸引了他的目光。一樣尾端稍卷的及肩秀髮,一樣娉婷窈窕的風姿,一樣優雅飄逸的步伐……何永旭一下子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邁開腳步就追了過去。
那女孩穿過馬路,也開始跑起來,讓兩人的距離愈來愈遠。然後,她跳上一部公車,車子很快地揚塵而去。
何永旭愣在那裡,這才注意到路人對他行的注目禮。幸好現在是假期,學生不多,才沒讓人看見一個失態的教授。
那女孩是不是孟茵呢?若是,她為何會剛巧出現在這裡?
唉!無論是或不是,他都不該再追究下去的,她不過是個小女孩,剛踏入社會的新鮮人而已,兩人怎麼會有交集呢?
怪的是,自那日吃完大拜拜後,孟茵就一直在他的腦海裡,那素雅的模樣、恬靜的笑容,不時在一些場合浮現,像開會、教書或討論時,總教他不由自主地失神一下。
他一向是排斥相親的,直到這一年世軒不再黏他,才開始正眼看母親介紹的女孩,至少可以博得她老人家歡喜,誰知道他中意的,竟是不該相給他的孟菌。
在那群紅男綠女中,他對廖盈秋已不太有印象,唯一留下的就是孟茵。在陳玉磷的介紹過後,他站在榕樹下,著著遠山近樹,她就輕悄悄地走了出來,靜靜的藏在別人身後。
最初,何永旭以為那是自己的幻想,她只是百年前居駐於此的倩女幽魂,不小心被他看見。後來明白她是活生生的,而且在偷偷注視著他,他就動也不敢動,彷彿在某個似曾相識的時空裡,她也會如此凝神地注視過他。
那種感覺太奇怪了,像中邪一般,也像彼此磁場相通。
當她采橘子落單時,他就迫不及待的上前和她交談,她美麗的容顏和帶著香味的髮絲,都引發他內心的某種騷動。
他曉得,若要做個最佳的客人,他應該把心放在廖盈秋身上,但他的心偏往反方向走,當他在擁擠的人群中抓起孟茵那柔若無骨的小手,而她也很順從地跟隨他時,他簡直成了萬夫莫敵的英雄豪傑,興奮的想長嘯一番。
那時的他根本就像回到了青少年時的心態……不!他連在青少年階段,都不曾為一個女孩如此神魂顛倒過!莫非是他的中年危機提早到來?但這更不可能,他才三十四歲,還在人生最頂峰的壯年時期呀!
然而,不管他的狀況是什麼,夢有多麼美,接下來的宴席,很快的又將他摔回到現實中來。
孟茵被安排坐在李世維和劉思源中間,當他看見她和他們說笑,使用他們那一代共有的語言手勢時,他的內心竟有一股無法形容的不悅,他不喜歡孟茵和他們打成一片,更不喜歡那種年輕人的活力。
他從來不曉得自己是個心胸狹窄的人,他不曾介意過呂淑儀身邊的男人,如今怎麼會為一個認識才半天的女孩吃起醋來呢?
這個發現,讓他的心情霎時跌落谷底,在有人預備離席時,他也起身告辭,不甚有風度地結束這場相親大會。
隔幾日,當於家元帶著笑容和他談廖盈秋的事時,他便利用呂淑儀回國的理由,委婉拒絕,於家元很有風度的表示瞭解和遺憾。
之後兩人閒聊了一下,要告別時,何永旭突然有個衝動想說;「謝孟茵呢?我能不能有她的電話?」
當然,理智終究控制一切,他不能做出如此失禮的事情。
孟茵真的是不屬於他的世界,她的年輕,使她還有一大段自我未完成;她的美貌,使她應享受寵愛與奉承;她的纖柔,使她應受百般的呵護,而非當一個離婚男子的妻室或十一歲男孩的後母。就是何永旭自己,也不忍心如此利用她、委屈她。
但他內心為何會如此記掛著她,又愈來愈想認識她呢?他從來不是亂惹麻煩的人,不是嗎?尤其在經過一次的婚姻教訓後,心仍有餘悸……
何永旭一路想著,差點錯過門大開的實驗室,幾個正在修儀器的技工喊住他,才喚回他的神志。
「午安。」何永旭向每個人打招呼。
一位研究生走過來說:「老師,剛剛有人來找你,你不在,他留了一張字條在桌上,說是急件,要你立刻看。」
急件?何永旭翻開一張折疊得極有技巧的紙,那是來自他的一個好友,便條上寫著一串阿拉伯數字,再來是幾句話
這個電話號碼是我動用關係拿到的,你欠我一個人情。
何永旭反覆看著那個號碼,他沒想到好友會那麼順利地幫他打聽到,莫非這是上天注定,要他去聯絡孟茵?
其實,見見又何妨?或許再面對面,那初有的迷惑就會消失;也或許這是踏出新生活的第一步,免得家人又硬要把他和呂淑儀湊在一起,以為他真的走不出上段婚姻的悲情呢!
☆ ☆ ☆
晚上八點,謝家的客廳裡空無一人,孟茵洗好碗,坐在沙發上擦護手乳液時,電話猛地響起來。
八成是洪亞梅又要遊說她去參加電腦擇友!
她慢不經心地拿起話筒,輕輕的「喂!」了一聲。
「請問謝孟茵小姐在不在?」一個低沉的男音傳來。
孟茵不知道自己是該跳到天花板上,還是沉到沙發底。她一下就分辨出聲音的主人來來,是何永旭!天呀!她驚愕得無法出聲。
「你是謝小姐吧?我是何永旭,很冒昧打電話來,不曉得你還記得我嗎?」他極為彬彬有禮,每句話都似反覆斟酌過才出口,「在於教授岳母家吃拜拜的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