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頭徐平似也輾轉反側,她鼓起勇氣叫他:
「徐平……」
「怎麼?你願意對我說發生什麼事了嗎?」徐平看著她說。
「我……我大概迷路了,不太記得。」君琇仍說不出口,只把身體靠向他,「我還是怕。」
「有我在呢?」他輕輕說。
徐平沒有因她的挪近而後退,她更放大膽,偎向他的被窩,並說:
「我怕會作惡夢。」
他仍舊沒有動。她仰起頭,可感覺他的呼吸。蚊帳內有說不出的一種曖昧氣氛,令人心跳加速,頭腦發昏。
今晚不是風雨夜。外面是寧靜溫柔的,月不明不暗,只朦朧照著,萬物都在恬適如水的情境中。
「你知道這樣睡下去有什麼後果嗎?」他突然說,聲音沙啞,赤裸的腿碰到她的,如電流一般。
她的反應是抱住他,將頰放在他的枕上。
他那溫熱結實的身體翻轉過來,將她壓住,唇吻了下來,由最先的試探,到輕觸,到深入,到激情。
她從來不曉得男人的吻那麼溫柔。他強迫自己停止,她卻不讓,緊攬住他的脖子,身體弓起,貼住他的。
「阿素,你明白你在做什麼嗎?」他嗓音低低的。
不!我不是阿素。君琇想說,卻沒有機會,因為他的唇又吻下來,這次由她的眉、眼、唇、耳、脖子到胸前,她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
她明白,她明白!她愛他,所以將不顧一切,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交付給他。
這山裡的夜沒有其它人,只有他們兩個,脫去偽裝,赤裸交纏,在探索彼此的身與心。在深深的戰慄中,感受人類最原始的慾望;在男女的相異與相合中,體會那潮來汐往的最大歡愉。
夜深了,幾聲林鶚啼,飛向那幽暗的山谷,在密密的樹林間撲刺一陣,葉落紛紛,然後慢慢靜了。遠方似有一聲長長的歎息,月也隱在雲後了,像個羞怯的新嫁娘。
第六章
十月份林班工人開始採摘種子,以便栽育植林。上次山洪爆發後,部分伐木工作就停止,以利山林修養生息。
采種子並不容易,因為樹高所以必須釘上U型的爬樹釘,腰繫安全扣繩,一階一階登上去。上去後,還要切割樹枝,因為樹果很小,需整枝取下,再送到地面處理。
正霄頭戴帽子,腳穿長筒鞋,踩在雜草蕨葉上。時序十一月,冬天將到,常見的黃山雀、紅山椒都南遷避寒,一些蟲類動物都挖洞掘土冬眠,山裡逐漸靜寂。
今天他們在丈量新林地,整理出一個可以砍伐的範圍。
正霄往後一退,差點壓到一叢西施花,白瓣橘花,是阿素常拿來插花瓶的。還有一種白得泛藍,邊沿呈鋸齒狀的裂緣花,也是阿素喜歡的。
裂緣,真是特別的名字。
想到阿素,他就不由露出笑容。事情發展真是太出乎意料了,從那一夜開始,一切就都失去控制。如果阿素是敵方設下的美人計,他恐怕會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三個多月來,倒像是作了一場奇怪的夢。
想他陸正霄一生以志業國家為重,從不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無論是名媛淑女或小家碧玉,在他眼前來來去去,他總一笑置之,覺得瀟灑如風。
難關可過,情關可過,所以他才有「百煉金剛」的稱號。但怎麼會「栽」在阿素這樣女子的手裡?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的。
阿素是個鄉下女孩,沒念什麼書,沒見過世面,而且還有些不正常,時而笨拙,時而靈巧,三不五時就會發生狀況,令人擔心。
他們根本是天差地遠的兩個人。莫說他要出國唸書;若是留在國內,她也絕不是他生活圈之內的人。
偏偏命運將他們誤打誤撞地湊在一起,偏偏她又那麼甜美秀麗,楚楚可憐的模樣。從第一天起,他就對她充滿忍不住的好奇。
他沒見過這樣的女孩,不合一切邏輯。出身農家,不懂粗活,肌膚柔滑細緻,有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水靈;說她頭腦不好,她又時時冰雪聰明得出奇,讓他難以招架外,不斷驚歎!
美麗、聰慧、神秘、難預料,就是無法抗拒的組合。何況日日和她共紗帳,少女的香氣繚繞,天底下大概沒有一個正常的男人,可以阻擋這種誘惑。
都是何禹和徐升的餿主意,找個這麼如花似玉的假老婆,害他自制力全盤崩潰。
一旦屈服,就兵敗如山倒,每天都沉醉在阿素的溫柔鄉之中。
徐升怎麼說的?反正付了錢,來段露水姻緣又如何?!
想到此,正霄的笑容不見,眉頭皺起來。他和阿素不可能有未來,兩人此時的情深意濃,皆因山區的封閉寂寞;等到任務結束,面對現實,只有分開一條路了。
他會給她一筆優厚的安頓費,讓她找個層次相同的莊稼人嫁了。當然對方一定要老實、可靠、體諒、瞭解,而且還要有寵愛、縱容,甚至欣賞她的心情。
可是這種男人哪裡找呢?種田伐木的都是粗人。想到阿素可能的不幸遭遇,他放心不忍;想到她與別的男人結婚生子,他又有一種很不愉快的感覺。
但她跟他也注定是個悲劇。他去美國時,她該怎麼辦?
不!他必須狠下心送走她,免得彼此後悔痛苦。
第一次,正霄希望任務不要結束,希望山中的日子永遠過下去,讓他與阿素忘情地共晨昏。
吃過午飯,林間慢慢起霧,氣溫降低。正霄正在和老杜談話,突然有人叫他。
「小徐,老徐找你。」
正霄循聲走去,徐升正探頭探腦,他心中有了預感。
「結束了?」正霄小聲問。
「命令才下來,要你立刻回去,飛機在軍用機場等。」徐升說:「快上車吧!」
正霄和工頭說一聲,便撘上徐升的貨車,他內心沒有輕鬆,只一股沉重,自然是為了阿
素。
他們走另外一條產業道路,並不經宿舍,正霄突然有些心慌意亂。
「我的東西怎麼辦?這樣說走就走……。」正霄遲疑地說。
「我會處理的善後的,一切乾淨無跡。」徐升說。
「那阿素呢?我總要和她招呼一聲吧!否則她會胡思亂想的。」正霄急急說。
「不是要按計畫,拿一筆錢把阿素打發回恆春嗎?」徐升問。
這種事並不好啟口,正霄一向爽快慣了,如今竟也支吾半天才說:
「呃……我和阿素已經有夫妻之實,計畫恐怕行不通了。」
「哈,我說呢!我就不信你能沉得住氣,面對那麼個美人兒,你又不是太監,對不對?」徐升聽後反哈哈大笑,「兩個月前,你下山來找她那一次,我就猜到你會受不了啦!」
「別開玩笑了。」正霄一臉凝重,「我不能就把她送回恆春,她養父養母對她並不好。回去準沒好日子過。」
「那你怎麼辦?」徐升說:「你也不能真娶她呀!」
「我知道。」正霄歎口氣說:「我是打算親自對她解釋,看她有什麼反應。一走了之並不是我的作風。」
「今天可來不及了,飛機等著呢!」徐升說。
「所以你一定要先安撫阿素,只說我有急事,什麼都別透露,我會盡快趕回來說清楚的。」正霄說。
「然後呢?」徐升看他一眼說。
「幫她找個幸福的歸宿。」正霄語調有點苦澀,「你那朋友阿胖應該可以提供一些選擇吧。」
「老弟,看你一向冷冷的,倒也是憐香惜玉之人呢!」徐升笑著說。
「話不能這麼說。」正霄說:「阿素好歹也是清白女子,我不能害了她,否則會良心不安一輩子的。」
「好,我盡量,事情就包在我身上。」徐升說。
「人可不能找太差的,得先讓我過濾一下,我才放心。」正霄又加一句。
「老弟呀!你被阿素纏得還不輕呢!」徐升揚眉說。
「還不是你的餿主意!弄個假老婆,惹麻煩而已。」正霄苦笑說。
車過碧山,又繼續往台南開。
阿素正在做什麼呢?他不在,她會不會想念他呢?
完成任務,重得自由,他可以及時趕到芝加哥唸書,但他沒有想像中的興奮或快樂。
君琇一夜未闔眼,先是坐著發呆,望著淡淡的月影;後來躺下,聞著徐平留在被上的體味;夜愈漆黑,她愈翻轉不停。
隔壁又傳來老洪的「運動」聲,君琇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想起徐平戲謔的笑容,她就不禁臉紅。
真希望他就在身旁,可以耳廝磨一番,她多麼想他呀!
黃昏時,眾人回來,獨不見徐平。老杜說他臨時有急事,和老徐下山了。
君琇不免嬌嗔,有什麼事如此火燒眉毛,連她都來不及說,等他回來看她理不理他。
自從那一夜起,她已把大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有了肌膚之親,愛情就如決了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也就是因為愛來得這麼猛烈,她更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每回聽見徐平喊她阿素,無論是正經的、玩笑的、溫柔的、激動的,都像一隻針刺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