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不是要我爹幫你鑄劍?」
這……舞沐裳一時語塞,強詞奪理地回道:
「這把劍本來就是不顛伯伯所鑄,何況我不是『要』他幫我,而是『求』他幫我哪!」要知道當俠女是不輕易求人的,這點氣魄她還懂得。
「爹,您的意思呢?」水殘心望著笑不可遏的爹爹。
「重新打造此劍是沒問題,但柳青劍所屬的寒性銅鐵不易取得,只有越寒嶺才有產此銅鐵。」
「越寒嶺?在哪?」舞沐裳急道。
水殘心輕視地看她一眼,彷彿在笑她連越寒嶺在哪裡都不知道,還想跟人家出來混江湖!
舞沐裳別說越寒嶺了,她連不顛的響亮名聲都不知道,更別提寒焰之殘,冉煙之狠,忘塵之神秘了。
「你不知道無妨。」江湖事知道得愈少,活得就愈久啊!不顛看向兒子:「殘心知道就好。」
舞沐裳立刻看著水殘心大聲說:
「好!你帶路!」
水殘心笑出聲來。「帶著你這拖油瓶?會連累我的。」
豈有此理?!舞沐裳瞪著大眼睛叫道:
「我看你文弱不堪,不知道誰會連累誰呢!」
「知不知道比試了才知分曉。」水殘心冷笑道。
又一個目中無人的傢伙!舞沐裳就是刺激不得,她正要衝到火爐旁找兵器,不顛及時拉住了她。
「別傷和氣啊!殘心,她是恩公之女,不可無禮。」
水殘心笑著,他只是逗她好玩,誰教她性子如此剛烈,說兩句就火冒三丈,真是個有趣的女孩。
「算你命大,看在伯伯的面子上,本姑娘就不跟你計較。」
「那我要多謝舞姑娘大赦之恩嘍!」水殘心作揖笑道。
這麼貧嘴,沒誠意!舞沐裳別過臉不理他。
不顛望著他們欣慰地笑了。多久了,自從七年前水月死後,他黯然引退,父子倆整整有七年沒笑過了。他看著唯一的兒子因最親愛的姐姐香消玉殞而終日憂悶,自小體弱的他得到恩公舞大俠的調養才得以健全,之所以叫他殘心,就是因他天生心殘不全,然而為了其姐姐的促死,他開始練武走動江湖。是他鑄造了天下無敵的刀劍,促成水月與寒焰。忘塵的相識,而後又結識冉煙。
對於這錯綜複雜的四角關係,水殘心略知一二,但自從姐姐死後,他難以釋懷、悲忿交織,決心涉足武林調查姐姐真正的死因,沒想到讓他發現姐姐情有獨鍾的冉煙公子,竟是武林中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門教少主。他自知與他交手絕無勝算,於是他作了最重大的決定,他加入了魔門教,為姐姐的犧牲,也為天下蒼生,他將自己置身最危險之地,總有一天他會顛覆這為害武林的教派。
舞沐裳,彷彿是這七年來唯一一道曙光,放肆、直接地射入他灰暗的心頭,她那麼生氣澎渤,那麼燦爛美麗,居然那麼輕易地就讓他開懷而笑。
他生命中的第一道朝陽,第一眼就焚燼了他的年少輕狂。
第四章
春風徐徐,暖陽和煦,魑暗谷內卻終年淒冷。陽光是冷的;風是冷的,連搖曳生姿的艷花,都顯得冷,飛濺的溪水更是透徹的冰冷。
他的心太冷,因此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但確實,長年累月積成的冰寒被解了凍、是舞沐裳,惹惱了他,讓他動怒,卻讓他無計可施,也讓他在習慣了冰冷、早已忘卻溫熱的感覺時,因她的舉動而感染了熱力。
他居然無法將她的身影冷冷抹去?
他悵然若失,愁眉深鎖,手握著乾淨的手絹擦著水月的臉、她的骨骸,在他的悉心照顧下那麼白淨完好,每次幫她擦拭的時候,他心靜如水,甚至覺得幸福。他的月兒,永遠是他的了。
他從不曾像此時,每擦過一寸,心就扯痛一下。或許他真如舞沐裳所說的已喪心病狂,才會殺人不眨眼,才會瘋狂的與一具白骨朝夕相處,疼若至寶。
在他心裡水月沒有死,她永遠那麼美而那麼純潔,他入魔似的細心維護她的屍骨,彷彿天真的以為有一天水月會重生一般,那麼她就會知道,他是如此瘋狂地愛她,深愛著她……想著想著,他手一僵,心一痛。
水月不可能再活過來了、他的心也不可能再活了,但他……怎麼心虛了?心浮氣躁了?他盼了一生終於盼得與水月長相廝守,但水月眼中卻沒有他,生前看不見他,死後也看不見他……
他沉痛地望著那凹陷的兩個黑洞,那曾是多麼美麗的一雙如鑽星眸;牽起那纖細的手骨,那曾是多麼溫柔的一雙白玉柔荑。
他握著她的手骨,心痛如絞,他多想再聽她像以前一樣喊他一聲二哥,就算她的話題都是冉煙,他也愛聽;她的眼裡只有冉煙,他也愛看。他就是愛她愛得無法自拔!
但為什麼多年封閉的心,居然有死灰復燃的跡象?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月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我只愛你!他在心中吶喊,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在剎那,脆弱的手骨破碎在他的巨掌中,他慌張地瞪大了眼望著手中的白色碎骨,倏地腕關節搖搖欲墜,他心慌地要伸手呈接,手骨卻直接掉落於地,破裂成片——像他瞬間粉碎的心腸!
「月兒……月兒……」他心驚膽戰地低喊,卻不敢再碰觸她的身體,只怕再輕輕一碰,她就粉身碎骨了。
「月兒!」一聲嘶吼迴盪在濃霧幽谷,他奪門而出,在林中狂奔怒吼,揮著無情刀瘋狂地劈枝砍木。
斬不斷的情絲,放不下的癡戀,現在他連她的屍骨都無法保全!他心痛欲裂,他不怨她從不愛他,只怨自己未能保護她,未能在她最脆弱時陪伴她,讓她黯然神傷,為情所困而了卻了她年輕純潔的生命。
他自責,他不捨,癡心如他,又有難明白?誰體會?他殘霸背後的傷痛,他狂傲之下的孤獨,他無情刀揮灑的那份空絕的癡情……沒有人瞭解,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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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沐裳在不顛老人這住了三天,直到她的肩傷已無大礙,水殘心在她第四天準備向不顛道別時又回來了,他答應帶她到越寒嶺去。
下山後,舞沐裳難得的心神不寧,水殘心忍不住又想逗逗她。
「你該不會是捨不得我爹吧?」
舞沐裳瞪他一眼。「當然捨不得了,誰像你那麼不孝!」
水殘心笑道:
「既然捨不得又何須離開?爹很喜歡你,一定歡迎你長住下來。」
「我可是有雄心壯志要入江湖為蒼生謀福扯的俠女耶!怎能如此憂柔寡斷。」
瞧她大言不慚的,水殘心忍不住發笑。
「那敢問俠女為何面帶愁容啊?前日的耀武揚威哪去了?」
這小子說話非得這麼刺耳嗎?他三天都不在,哪知道其實這幾天她根本就精神恍惚,也不知道自己在煩些什麼?
她舞沐裳向來是不知煩惱為何物的,可是……可是……她也說不上來,每天睡覺一閉上眼,寒焰那雙冷冰冰的眸子就像鬼影子一樣跳出來打轉,害她這幾天都睡不好,她大概被他嚇到了,不不不!要嚇到她哪有這麼容易。要不一定是……是……啊!對了!是姐姐啦!七天的期限快到了,她再不回去真的會沒命,一定是在擔心姐姐所以她才會心神不寧,絕對不是因為那個自大狂!
這樣告訴自己,她就心安多了。
她抬起頭,實在不情願對人低聲下氣,但她得拉個人陪她壯膽;而且他是不顛伯伯的兒子,是要陪她去取材鑄劍的,姐姐就算不相信她也會相信他吧!
「我……我想回家一趟。
哦?水殘心挑了挑眉,這有這麼難以啟齒嗎?他使壞地笑了。
「然後呢?」
舞沐裳紅著臉生氣了。「什麼然後不然後的,你愛跟不跟隨便你!」
她逕自大步往前走。
水殘心緊跟在後,促狹地笑道:
「我還得帶一個路癡去越寒嶺呢!若不是爹爹有令,我也不想跟啊!」
舞沐裳倏地回過身仰頭瞪著他。
「我說你這個不孝子,你說話非得這麼惹人厭嗎?要知道你這條小命是我爹爹救的,對待恩人最疼愛的寶貝女兒應該要必恭必敬,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你懂不懂?」隨即又轉身,她邊走邊嘀咕:
「倒霉!怎麼我老是遇到討人厭、說話刺耳的自大狂啊!」
她愈生氣,他就愈愛逗她,他真是覺得這樣的她有趣可愛極了。
就這樣一路上吵吵鬧鬧的來到鎮上,當走進那條熟悉的街,舞沐裳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接近家門時,她的不安在霎時全變成驚駭惜愕的震撼,連水殘心也為之一愣。
「姐姐?!」一聲驚喊,她立刻衝開零星圍觀的人群跑進被焚燒殆盡的沐人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