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顛伯伯,聽你的口氣,一定也是江湖名人哦?」她的老毛病又犯了,一遇到江湖人士就不忘打聽江湖事。
「我早已不眷戀江湖。」
這麼說就是了!舞沐裳如遇貴人般地興奮。
「為什麼?您退隱啦?」
「嗯!吃飯吃飯!」不顛老人顧左右而言它。
要舞沐裳閉嘴、不追根究柢,簡直像要剝了她的皮一樣,只一下,她又不安分地開口了:
「為什麼退隱啊?你看起來不像一般的鐵匠,應該是有名的鑄劍師什麼的。」
「嗯。」他還是沒正面回應,大口大口地吃飯。
「不顛爺爺——」
問不出所以然來,舞沐裳使出撒嬌的口吻,卻讓不顛老人一口飯還未人喉就噴了出來。
「爺爺?」不顛皺緊了粗眉。「我有那麼老嗎?」
舞沐裳笑得古靈精怪。
「不老、不老,是裳兒口拙,罰我給伯伯捶背。」她立刻跳起身跑到他身後慇勤地替他捶著背。
舞沐裳,這俏麗的小丫頭!不顛心中湧現一股暖意,裳兒的嬌俏可愛,讓他想起他已故的女兒。儘管她們的性格差了十萬八千里……
「不顛伯伯?」舞沐裳彎下腰盯著他失神的落寞神情。
「嗄?」不顛一愣,回復了笑容:「呵!我沒事,快坐下吃飯吧。」
「不顛伯伯,你一個人住在這深山野嶺啊?」
「嗯……現在是一個人了。」
「你的家人呢?兒女呢?像你這種好人,應該有人好好孝順你才對。」
他笑了,他真是愈來愈喜歡她了。在這混亂江湖打滾了數十載,他的確沒遇過像她這麼純淨的女孩,想到他紅顏薄命的女兒,不也如此善良純潔?然而一旦捲入江湖是非,就逃不過逞兇鬥狠的厄運……他忍不住歎道:
「我有一對兒女。」
舞沐裳睜著活靈靈的大眼睛認真聽著。
「女兒早去世多年,兒子……偶爾會回來看我。」
舞沐裳忿忿不平地瞪大眼叫道:
「真不孝!」
「不、不,他很孝順,所以他不能留在這裡。」
舞沐裳眉頭都打結了,這是什麼歪理?
「將來你會懂的。」老人慈靄地笑道。
「不懂,要是我爹娘還在,我才捨不得離開他們呢!」
不顛心生憐惜。「你是孤女?」
「我還有個姐姐。」
舞沐裳……這名字?不顛隨即問道:
「令姐可是玉女神醫舞沐衣?」
哇啊!舞沐裳真想一頭直接往木桌撞,真的沒想到姐姐的名氣這麼大,實在是太刺激她了,她噘高了小嘴:
「沒錯,我就是她那沒沒無聞的小妹。」口氣可酸的了。
不顛笑道:
「沒沒無聞是好事。」
「才不!我一身絕技,有雄心壯志要決心一闖江湖,身為神醫之後怎能名不見經傳,要不是我溜出來見世面,永遠也不知道原來姐姐這麼出名。」
他明白跟她說太多她也不會懂的,一涉江湖無盡期,他多想勸她還沒涉入之前趕快抽身而退吧!但看見她伶俐的雙眸閃爍著豪情,精緻的臉龐散發著神采,他還真不忍心潑她冷水呢!
不顛大概怎麼也沒想到,她出社會第一天就闖入武林盛名的禁區,卯上最冷血的無情刀,還惹上魔教的頭號危險人物了;而她居然還可以不當一回事地在這裡跟他話家常用早膳,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小女娃。
「不顛伯伯,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舞沐裳雙手合十,一臉誠懇地哀求。
不顛笑了。「你說吧!」
她從腰際抽出她的斷劍。
「你是鑄刻師,一定有辦法的。」
不顛眉頭一緊。這把劍……劍身呈青銅色,薄而利,輕似羽,寒鐵打造而屬性陰柔,確實很適合女子。他鎖著眉輕撫半截劍身,若有所思昔日武林最負盛名、至今仍無人能出其右的鑄劍師不顛,自從七年前退隱江湖不問世事後,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人造的刀劍比他更出色,而他所鑄之劍,他絕不會忘記。
「柳青劍……」
當他喃喃說出此劍的名號時,舞沐裳大為一震。
「你……你怎麼知道它叫柳青劍?」
不顛笑得從容。「這是我鑄的劍。」
什麼?!舞沐裳張大了眼。
「二十年前,你大概還沒出生吧?」
舞沐裳因震驚過度,小嘴開得大大的,傻傻地點頭,不過那時姐姐已經出世了。
「當年拙荊生了一場熱病,求醫無門,幸而巧遇當時已有神醫之尊的舞大俠,他不但妙手回春救了拙荊一命,也順道替當時年幼的小兒調理虛弱的體質且不收分文,吾感激之餘,鑄了這把柳青劍贈與恩公。我知道舞神醫一生俠義,行醫濟世且武功不俗,但未見他身上有防身之器,這把劍屬寒,可與他深厚之內力相輔相行。」
舞沐裳這才明白原來還有此淵源,這下她更崇拜爹爹了。
「看來我是救對人了。」不顛笑道,又問:「此劍鋒利無比,怎會輕易斷劍?」由劍身乾淨利落的削法,砍斷劍之人必有十分深厚的內力。
想到那個冷血的自大狂,舞沐裳一把火馬上就衝到頭頂。她咬牙切齒地從齒縫裡蹦出三個字:
「無情刀!」
這下不顛老人是大大一震。舞沐裳蹙著眉頭,看不顛伯伯這表情,難不成無情刀又跟他有關係了?
「難怪……」無情刀之剛烈,的確有能耐削斷柳青劍。
舞沐裳帶著三分疑慮,六分假設,一分肯定地盯著他說:
「伯伯,無情刀該不會也是你送的吧?」
他點頭,這下震驚過度的變成她了。
「不會多情劍也是吧?」
他又點頭。舞沐裳覺得心臟一陣衰竭。
「這……這……」如果她對江湖事夠瞭解,就會明白不顛老人盛名之大;但,她就是不瞭解,才會笨得跑去跟無情刀挑釁。
「無情刀、多情劍,是老夫畢生的傑作。」他的語氣仍掩不住一份驕傲,但很快地又被一陣悵惘掩過。鑄成天下無雙的一對刀劍,卻造成無數憾事,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舞沐裳一顆小腦袋已經塞滿超過她能負荷的了,再這麼刺激下去,複雜下去,不用等到寒焰把她氣死了。
不顛若有所思,隨即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去了魑暗谷?」
「後悔死了,早知道就不去了。氣壞了身子不說,連劍都被砍斷,我跟他誓不兩立!」
不顛聞言朗聲而笑。「奇跡,奇跡!」
她不明白他這句話其實是為她多麼地感到慶幸。她只覺得那自大狂跋扈得可以,等她的劍鑄好了,非得再找他拚命不可。
「你在魅暗谷還看到了什麼?」
「死人骨頭,那傢伙是個喪心病狂的人魔!」舞沐裳恨得牙癢癢的。
不顛的神情卻是惋惜,他知道寒焰原本並不噬血,是無情刀逼得他無情……
「伯伯?」
「沒……看見女人?」
女人?舞沐裳十分不雅地仰頭狂笑。
「他那麼冷血無情的人,還值得金屋藏嬌嗎?」
不顛心一緊,他……把月兒藏哪去了?在那樣的地方生存,守著一個死人,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不顛一想,心就一冷。
「沒見到女人,倒是見著一個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舞沐裳想到冉煙就頻作嘔。
不顛一愣,她說的是……
「魔姬!」聲音從舞沐裳身後傳來,嚇得她立刻轉身,隨即瞪大眼看著這名冷俊的青衣少年。
而不顛的反應卻與她相反,眉目一喜,道:
「殘心,你回來了。」
殘心?舞沐裳又皺眉,難道是那個棄老父於深山的不孝子?舞林裳先入為主的念頭,當場就沒擺出好臉色,瞧不顛伯伯開心的,可見他多希望兒子能多些時間陪陪他老人家。
喲!一張臉冷冰冰的,他是在擺臉色給誰看啊?
舞沐裳變化豐富的逗趣表情盡納人他眼底,水殘心無語地凝望著她。爹爹退隱這麼多年,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他隱居於此,一直到現在,江湖上還是有不少人想找爹的麻煩,他有責任保護爹的安全;今天怎麼會突如其來冒出個不速之客,而且還和爹相談甚歡,他早在她身後聽了許久,確定她無害了才現身。
「殘心,來,爹跟你介紹。」
水殘心冷笑接口:
「我知道她是誰,沒沒無名的舞沐裳。」
這小子!一開口就說到她的痛處,舞沐裳跳了起來,指著他的挺鼻叫道: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禮貌!虧你有個這麼好的爹爹,他含辛茹苦拉拔你這麼大個子,你居然棄他於這深山野林,瞧你長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居然是大逆不孝之徒!」
舞沐裳一連串的數落,水殘心非但不動怒,反而覺得好笑。太好笑了,然而先大笑出聲的,卻是不顛老人。
舞沐裳皺著秀眉不解地看著不顛老人的反應,水殘心也忍不住笑道:
「我才說你一句,你就不明就理地把我數落一頓,若我是大逆不考之徒,還會回來探視爹親嗎?我還怕你無端接近我爹是別有居心呢!」
舞沐裳氣呼呼地瞪他。「本姑娘光明磊落,有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