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紫衣看著她熟睡,悄悄掩上房門,來到後堂花廳。
大執法陰離魂已親自將差點害死寶寶的莊月色用車押送至太原。關於莊月色自報的身份,數目前,衛紫農直截了當的去請教兵器世家「明義堂」的堂主古思謙,證實莊月色確實是前堂主古濟人的養女,古濟人去世後,他也盡心把她撫養長大,不過,莊月色生性孤僻,行為習慣異於常人,今年開春和他大吵一架之後,便聲明和他斷絕關係,離家出走不知所終。
衛紫農相信他所言不虛,心中懷疑莊月色是否因記恨古思謙,故意卯上「金龍社」,意欲挑起兩幫之間的戰爭,作為對古思謙的復仇?
「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精明世故的衛紫衣在還沒有找到真憑實據之前,絕不會跟「明義堂」撕破臉。他必須弄明白,莊月色的背後天沒有人指使?如果有,他必須把主謀者一併抓出來,如果沒有,一切罪行須由莊月色一人獨挑。
意外的,由古思謙口中提到伍勝雪這個名兒。
「伍勝雪?」他驀然想起由誰口中曾聽過這名字。
古思謙倒是坦率直言。「他是貴幫太原分堂的一名小把頭,或許你沒見過此人,那也是有的。只是,他與我的小女蓮娃一見鍾情,我想讓他入贅進來,問題是他先投貴幫,如果他意欲退出不知能不能給予方便?」
衛紫衣冷淡以對:「『金龍社』不是土匪窩,沒有只許進、不許出這條幫規。」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左思謙信然笑道。
那隻老狐狸!衛紫衣而今回想起來,自己倒似落了下風。
再看看委靡在他眼前的莊月色,真不敢相信一名美人會讓自己丑成這副樣子:瘦得兩邊面頰都凹陷下去,骨頭突出來,活像黃河難民,剩下一把骨頭。
衛紫衣雖然恨她差點害死寶寶,也不至於要活活餓死她作為報復。
「怎麼回事?」他皺眉問陰離魂:「總壇裡是缺糧少米?竟讓她餓得至此。」
「魁首有所不知,這女人真的有毛病廠陰離魂也是一肚子不舒服。「在總壇,雖說被關於刑堂,一日也有兩頓伙食,保管連男人也吃得飽。誰知這女人居然嫌我們的飯菜骯髒,不是把食盆朝外丟,便是踐踏於地。她也不想想自己是階下囚,還挑三揀四,誰耐煩伺候她,把她當菩薩供著!又說飯菜裡有臭男人的屎味,又嫌食盆沒拔得雪亮,只配拿去餵豬!若非有大當家吩咐要留活口,大夥兒早想餓死她算了。誰知這女人也真是寧死不肯屈就,沒辦法,只有強迫塞點東西進她嘴裡,才總算沒把她餓死。」
「她的潔癖居然這樣厲害?!」衛紫衣失聲道。
「可不是。」陰離魂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瞪了莊月色一眼,啐道:「這種怪女人,哪個男人敢討她做老婆!」
這話彷彿刺激了她,因為飢餓而無力作出任何反應的莊月色,突然抬起臉,惡狠狠的瞪著陰離魂,一雙眼睛在瘦骨嶙峋的臉
『誰說沒人敢娶我?」她的聲音也變得嘶啞。
這話有意思。「難不成有男人向你求婚?」陰離魂嗤之以鼻。
「在太原,有個男人……」
「這裡就是太原。」
她的眼睛在一瞬間瞪得更大,有種生命力慢慢注入她的眼眸。「這裡是太原。…那麼伍勝雪呢?他向我求過婚的,叫他出來,他可證實我的話。」
又是伍勝雪!衛紫衣大大的皺眉了。
「離魂,請徐堂主把伍勝雪給我叫來。」
「是。」陰離魂轉身離開花廳。
「勝雪……勝雪……」沙啞的聲音呢哺呼喚這名字,使人覺得毛骨悚然。
衛紫衣一震,深深的看著她。如果他曾經對她有恨,想回予千倍萬倍的苦果在她身上,也在這一瞬間奇異地消失了。對一個女人,尤其是美女而言,沒有比失去愛人、失去美貌更可怕的懲罰了。
「你利用小金蛇毒害人,有沒有誰指使你這麼做?」他敏銳的問。
「我——」她頓了頓,眼睛更深了。「好吧!我想我已不久於人世,我就老實告訴你,是伍勝雪要我這麼做的,這是我們之間的一個約定。」
「什麼約定?」他緊盯著她的眼睛。
「他說他恨你,因為你使他得不到秦寶寶。」她的眼睛空空洞洞的望著前面。『半年多以前,他無意間巧遇秦寶寶,驚為天人。他天性風流好色,立誓得不到她絕不罷休,可是他鬥不過你,便想了一條毒計要殺你,把秦寶寶搶過來!他向我求婚,跟我保證他只想把秦寶寶玩一玩,玩過便死心了,最後還是要同我成親的。我可沒那麼傻,留一個情敵在身邊,我表面上接受了他的毒計和小金蛇,想殺的卻是秦寶寶,那才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衛紫衣憐憫地看她那張變醜的、沒有血色的嘴唇,一張一合的滔滔不絕,微鎖著眉心。他盯著她,不明白她怎會編出這樣一套鬼話出來?假使她知道,過去一年寶寶沒下過山一次,伍勝雪不可能「巧遇」寶寶,她又怎麼說?
衛紫衣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不讓寶寶下山,是因為他曾見過蕭傲雲的身影出現在京城,那位「黑蠍子幫」的少主目的何在?不用說是對寶兒念念不忘。
當他在回想的時候,陰離魂帶著徐堂主和一名年輕人走進來。他打量著伍勝雪。這是一個漂亮的年輕人,有一張方正的好看臉孔,身材頎長,背脊挺直,而且他很知道自己的長處,當他微笑的時候,有一股自命康酒的味道。
衛紫衣暗道:「怪不得有三位姑娘為他神魂顛倒。」他想到姬美絹,想到莊月色和古蓮娃,她們都相信自己得到伍勝雪的愛,毫不考慮的想與他雙宿雙飛。姬美絹在遠方癡癡地等;莊月色變了一個人;古蓮娃勝利了。顯然伍勝雪很有算計,娶妻看娘家財勢。除了這三位傻姑娘,是否還有別個姑娘癡等負心漢前去履行婚約?
雖說古有明言:「未修佛果,先結人緣。」他顯然將之發揮得淋漓盡致,不過結的全是女人緣,不算正道。
難就難在此乃男女私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管不了。
衛紫農只有將這點拋開不管,免得因此失去公正立場。
「伍勝雪,」他開了口,是平常帶著權威性的悅耳嗓音。「這位莊月色姑娘指證說,是你指使她夾帶小金蛇上子午嶺,謀害我未過門的妻子。」
「冤枉!冤枉!」伍勝雪大驚失色。「我怎麼敢呢?我怎麼會呢?這女人存心栽贓!請你要相信我,大當家,她是個不正常的女人,看不得我與蓮娃要好,我不願接受她的感情,她由愛生恨,曾威脅說要毀了我!顯然,她付諸行動了。」
「你撒謊!」一聲淒厲的叫罵把大家都嚇了一跳,莊月色雙手痙攣的抓住伍勝雪的褲管,直瞪著眼睛,死命地叫著:「你這個見異思遷、始亂終棄、無情無義、活該下地獄的禽獸,你明明說過要娶我,居然又看上古蓮娃那賤貨,只因她有個有權有勢的爹…你還我的清白來——衛紫衣,你還等什麼?是他指使我去害你的,你快點殺了他,將他碎屍萬段……快,快啊,我抓住了她,他跑不掉…·」
「瘋婆子!你完全在胡說八道!」伍勝雪拚命想甩開她,她像血蛙一樣黏著不放,一個餓得不成人形的女人,不知哪來的力氣?
「瘋婆子!你有那種怪毛病,誰能近你的身?誰敢碰你一下?說什麼還我清白,太可笑了!」
「你還想賴?你拉了我的手,還親了我的嘴,我就是你的人啦,生是伍家的人,死是伍家的鬼,我莊月色雖然孤苦無依,還知道堅貞二字怎麼寫,知曉女子必須從一而終。你要負責娶我,拋棄古蓮娃那賤人·。…·」
「你才是賤人!死皮賴臉,不知羞恥!」
「你…你罵我賤人?」莊月色渾身顫抖,眼光發直:「你說我不知羞恥?你這個沒良心的……」她哭叫起來:「衛紫衣,你怎麼還不動手?還不把他五馬分屍?難道你想包庇自己的下屬嗎?」
「很遺憾,我不能殺伍勝雪。」衛紫衣清冷的聲音壓過她的哭嚎,他不得不殘酷的告訴她一個事實:「他沒有指使你害任何人,是你硬栽贓給他。我也不肯包庇有罪的下屬,然而在這件謀殺案裡,我確信他無辜,因為他不可能見過秦寶寶。」
「什麼意思?」莊月色有點失神了。
「你說他半年多前巧遇泰寶寶。這就不對了。我肯定在過去一年裡,她一次也不曾下子午嶺,如何與伍勝雪巧遇?」
「我記錯了,一年半前。」她慌忙更正。
「更不對了,一年半前的她仍是小男孩裝扮。」
莊月色廢然頹倒於地上,剛才的精力一下子像給人抽乾了,回復成衛紫衣今晚最初見到的、像一具乾屍的莊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