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下毒,有沒有其他方法使一個臥病良久的人看起來像死於自然?」
他們溜出主人房,找個人少的空地方生論案情。他突然提起這樣一個疑問,讓寶寶頗有意外之感,思考了好一會,勉強道:「有是有,不過很費時間呢,誰有這樣耐性去慢慢磨死一個人?」
「你不妨說說看。」
「像肺癆病者,富貴人家往往有誤醫的,用些人參、鹿茸等大補藥劑,反而會加重病情,拖上幾年便完了。這一來是醫者沒良心,想從珍貴藥材上面多賺些抽頭,二來也是病人家屬觀念不正確,貴重不貴輕,以為貴的就是好的,輕視甘草、陳皮等良藥,讓大夫不得不順著病家的意思。」她用心回想從醫書中得知的事例,忽然回過神來,有些興奮的說:「取著名的一段疑案,要算是宋太宗趙光義毒殺他的哥哥宋太祖趙匡胤,乾淨漂亮;完全不留痕跡。據說太祖即位後不久,晉王(後來的太宗)表面任勞任怨,卻是心懷鬼胎,暗中買通太祖身邊的內傳,每天在一道萊裡下一種不會立刻致命的藥,而且每日所下的藥均不同;即使叫奴婢試吃,也不會露出破綻。要命的卻是藥性各有差異的藥粉,單獨試吃一種對身體無礙,做皇帝的太祖卻不自知的每日吃下去,不同的藥性堆積在體內逐漸產生一種毒素,這毒素將慢慢耗損人的五臟六腑,即使死到臨頭,也當自己是積勞成疾,死得該然。」
「竟有這種事。」
「這畢竟是傳說,也有說太祖是教弟弟一斧頭砍死的!宮鬧內秘無人敢去深究,日子一久,愈發人云亦云,沒有定論。」
衛紫衣有些動容,點了點頭。
「大哥還是懷疑房夫人的死因?」
「她死的太不是時候了,而且我問過房夫人陪嫁的老廚娘,她發誓說房夫人本來一向身強體健,不至於只生了一胎就常常歪在床上。她早已懷疑雲山茶動了什麼手腳,只是一直捉不著實據,加上老爺信任雲山茶,她愈發沒有開口的餘地。」衛紫衣深深搖頭。「這是否只是一名忠心女婢的一面之辭?我亦難以確定,以才要你去看一下房夫人的屍身。」
「婦人產後體虛,這時有人用些狼虎之藥假意為她進補,很容易損耗其元氣,很難再復原,從此體弱多病也是有的。」寶寶直率地說:「房夫人四十歲才產下頭胎,老蚌得珠最損元氣,若有人存心害她,很容易瞞過世人的眼睛。」她說著又搖了一下腦袋。「我總不能相信有人的心腸這樣狠,傷害一個無辜的女人的生命,而且還是用幾年的光陰下賭注,這當中難道沒有良心不安,後悔過一次?」語氣變得幽幽的,像作夢。
「寶寶,這事交給大哥,你別多想了。」
「事已至此,死無對證,大哥又能怎麼做呢?」
「你忘了,我是個江湖人。」他淡然微笑,那笑容中有某種嘲弄的意味。「用江湖人的手段,證據是可以逼問出來的。」
寶寶的眼睛閃亮起來,嘻嘻一笑。
「若是要整人,我的道具最多了。」
她笑得那樣開心,那樣自得,一掃愁鬱,使衛紫衣不知不覺地傳染了一樣,漾出真誠的笑容。
「你有你的關門計,我有我的跳牆法。」
夜裡,雲非易躲在自己房裡自斟自飲,內心十分得意,連赫赫有名的「金童閻羅」衛紫衣都敗在他手下,只怕到現在還糊里糊塗,他怎麼不得意?
當然,走出這房門,他必須恰如其分的扮演一個悲傷的親戚。但此刻他實在不能不志得意滿,房夫人死了,以房明鏡對山茶的寵愛,早晚將她扶正,到時房明鏡再有個意外,整個房家的產業都是他們的了,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永遠住下來,兩個孩子都小,礙不了他們的事,甚至必要時,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讓房夫人親生的孩子病死。
「哈哈,到時我也是一名老爺了。」
「什麼事這樣高興?」雲山茶悄悄溜進來.她是借口要照顧孩子而離開靈堂.說真格的.教她去面對房夫人的靈柩,真有點毛骨諫然。「唉,真希望快點讓她入土為安,免得心裡老是有疙瘩不自在。」
「暗中塞點銀兩給看風水的,要他挑愈近的日子愈好。」
「不了,我怕他口氣不緊,到時反而自露馬腳。」
「你也真是,江湖愈跑,膽子愈小。」
「『罈子口好堵,人口難堵』,在這當口,我的地位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最易招入評長論短和死去的夫人作比較,所以凡事都不宜拋頭露面,愈是收斂鋒芒愈好。假如照你說的,去向看風水的塞銀兩,不等於把矛頭指向我自己嗎?難保旁人不疑心夫人的死與我有關聯,徒留把柄在人手上,於你我都沒好處。」
她所言皆是正理,不能思慮不周到。
「瞧你,倒有點當家主事娘的派頭了。」雲非易酸溜溜的道。
「喲,」雲山茶未語先笑,妖燒作狀。「咱倆是同一條船上的,還分什麼你我?」臉上浮起輕倩的笑容和他眉來眼去,就差沒抱在一起「死打架」。
「喂,你不會過河拆橋想獨吞吧?」
「我有那個能耐嗎?再說,我也捨不得。」她一副閨怨的表情。「那死鬼,還沒真正老咧,成天就嚷著保養身子要緊,一個月倒有二十五天獨宿,剩下的還要分兩天去正牌夫人那兒做做樣子。他呀,生怕無法長命百歲,看不到他的孫子。」那神情說有多不屑就有多不屑。
「那不是太委屈你了嗎?」雲非易假惺惺的同情,色迷迷的愛撫她的肩頭。
暗地裡突然暴出一聲冷喝:
「好一對寡廉鮮恥的狗男女!」
「是誰?」
雲非易身形甫動,使教兩個打從門口跌撞過來的人撞倒在地,顏面大失,破口咒罵。雲山茶打眼瞧見那兩個跌在雲非易身上爬不起來的傢伙是胡天、胡地兄弟,被綁得像粽子,這一驚非同小可,本能的想溜走——過慣了安穩日子,一遇到性命交關時刻,就想先端穩房家這碗飯要緊——枕邊山盟,床頭海誓,都可暫且拋一邊去。
「未做賊,心不驚,未食魚,口不腥。居家二奶奶,你慌慌張張的想上哪兒去?」秦寶寶笑吟吟的堵在房門口。
「讓開!」雲山茶自忖一雙手臂抱過奶娃,力氣比弱不禁風的寶寶大得多,想推開她遠離這是非之地,事後再來個關口否認。
驀然,好像有什麼尖尖的東西刺中她的頸項,她渾身震了一震,拔起那東西,是一根金針,剛起念頭在想怎麼有人拿金子來作針,多浪費……哎喲,癢,癢,癢死啦,渾身像有三萬六千隻螞蟻在爬在鑽,抓這裡也癢,抓那裡也癢,最後倒在地上拿一身嫩肉去磨地,嘴裡發出呻吟哀鳴。寶寶點了她啞穴,免得引來不該來的人。
雲山茶想呼救,卻是自作孽不可活,當初為了偷情方便,把雲非易安置在這間偏離主屋的角房,房明鏡誇過她知曉進退,沒有特別優遇自己娘家人。如今想叫人也不容易,直個是福禍相生,安危相易。
而雲非易將那兩隻笨豬推開後,便往窗口搶去,一陣掌風將他打回原處,好的是這回及過來跌在兩隻豬上面,不怎麼肉痛。寶寶捉住機會.也常了他一針,聽他哭爹喊娘,耳朵著實受罪,也點了他啞穴。
衛紫衣站在窗外冷冷環視地下四人,吩咐馬泰把守通道不教人靠近這裡。他施施然走進屋內,聽室寶拍江手在哪兒笑道:「捉弄壞人比捉弄好人有知多了.至少不會挨罵。」
他不禁啞然失笑.不過此刻也沒心情說笑。
約莫過了一盞茶工夫,看他們兩人差不多給折磨得筋疲力竭,大概不敢再作怪,給他們每人上一顆解藥.解了那方蟻鑽心之苦。饒是如此.他們已是汗透重衫,扯下好些根頭髮,抓破了好多處皮膚。
雲非易喘著氣:「你們……好狠的手段……」
衛紫衣搖頭。「比起你們,還略遜一籌。現在,我問什麼,你們就答什麼,若有遲疑——寶寶,再多送他們幾針。」
「這有何難?我還有污藥、腐骨散、穿腸藥……」
「不!」雲非易和雲山茶一次就嚇壞了。他們的骨頭雖然比胡氏兄弟硬些.還沒有硬到能承受嚴弄拷打而不動搖根本。何況他們兩人以「利」相結合,為了私利,隨時可以互相出賣,易反易復小人心。
「狗咬狗,一嘴毛」,反而很方便衛紫衣套出真相。
原來雲非易早已注意到房明鏡這頭肥羊,老早想取而代之。他這樣的人才,在江湖上多的是比他響叮噹的人物,江湖跑久了不免失意,倒不如窩在多角落做山大王,彩鴨搖身變鳳凰,神氣、神氣!他深知房明鏡沒有子嗣,準備納妾,對象也挑好了,他搶在半途中幹掉了真正的雲山茶,移花接木讓自己的身邊人嫁入房家。眼前這個雲山茶是他從妓院裡救出來的雛兒,花了他不少錢,心裡自然感激他,對他的安排百依百順。她的肚皮也爭氣,一進門就有喜,糟糕的是房夫人也跟著大起肚子,萬一生下男孩,她永遠沒機會「母憑子貴」。於是雲非易給了她一帖虎狼藥,讓房夫人的身子一天比一無差,終究要病死。他們倒是沒預務這樣快下手,不巧的是雲老頭竟然千里尋女來了,這面洋鏡一拆穿將吃上人命官司,自然非除去不可。更要命的,雲非易突然記起在什麼地方見過衛紫衣,明白了他真正的身份。雲非易和雲山茶決定先下手為強,在衛紫衣肖未摸清房家的近況之前,提前展開行動。他跟蹤衛紫衣三人,找到雲老頭,發現他竟然還活著。等衛紫衣一走,他命令胡天、胡地去引開馬泰,他遠遠射來一箭,總算要了雲老頭的老命!他忍不住吹噓,還是自己管用。倒是房夫人已到了氣若游絲的時候,自己病死在床上的,毋需他們多費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