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生由法國來接我了,他勸我先回去,在法國有很多學生在等我。」李雲雀低頭沉吟半晌,抬起頭來,一臉溫文沉靜,似已想通了某件事一般的安然。「我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我這一生已辜負了我的女兒,不能再辜負我的學生,我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至少要做一位負責的好老師。」
母女倆的視線交織在一起,花靈內心淒淒,她終於伸出了她的手,李雲雀立刻握住,腮這自然滾下眼淚。
「我不敢求你會諒解我當年的決定,我只求在有生之年多見你幾次面。」
「媽……媽媽!」
李雲雀終於實實在在地聽到那熟悉的呼喚聲,那是很久以來心中不住響起的嬌嫩兒語,對她而言,這聲音就像她常在夢裡聽到的一樣。
「花靈!花靈!」母親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這名字在我心裡嘶喊了千千萬萬遍,我卻一次也不敢叫出口……」
王棟在樓梯口見到這幕情景,心中方覺酸楚,悄然走下去了。沈美見他臉上掛著兩滴清淚,不由大是奇怪。
「將你和爸爸的故事告訴我吧!」花靈的聲音柔和起來。
回顧當年,李雲雀真是酸甜苦辣,百感俱至。
「我的父母都是留美學生,後來就在美國定居,生活過得滿如意的,使我能夠在茱麗亞學院習舞,他們唯一堅持的是我必須將中文說好。在我二十一歲那年暑假,外公過世,我代替父母回台奔喪,順便遊覽台灣。外婆家一位表親在大學唸書,創辦舞蹈研習杜,邀請我去示範表演一場,我去了,岳引宏是那所學校的學生,剛好他去看表演,我們就這樣認識了,那年他二十歲,小我一歲。」
「你們一見鍾情嗎?」
「我自小學舞,沒有戀愛過,卻也懷有女孩們都有的幻想。岳引宏不只相貌英俊,能言善道,對女孩子更是溫柔多情,正是我想像中的白馬王子,我就這樣一頭栽進去了。」李雲雀輕描淡寫的回答中總有些年華逝去的無奈。
「聽說你們很快就結婚了。」
「是啊!而且很快就有了你。」李雲雀苦笑。「我爸媽十分震怒,引宏的家人也堅持反對,可是,一旦陷入熱戀中的人像有著『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決心,為了愛情,學業、親情都可以不要。」
「真勇敢。」花靈自問做不到那地步,她總有太多顧忌。
「這其中,祝福我們的只有你祖父。」
「我真的被祖父抱過嗎?」
「他很愛你,說你長大了一定是位大美人。」
「那你和爸爸又為什麼分開?」
「原因很多。也許是新鮮勁過了,也許是我們的愛不夠堅定,總之,很快就變了樣。你爸爸不事生產,被你大伯瞧不起,受了刺激,回家就埋怨妻子女兒拖累了他,而他一向被人看好比他大哥有出息的,如今卻縛手縛腳,什麼事也別想做了。漸漸的,我們吵架的次數愈來愈多,甚至打起來;夫妻一旦開打,感情就愈打愈薄,而我一想到自己拋棄心愛的舞蹈,遠離疼我的父母,得到的卻是這種結果,我就恨他辜負了我。終於有一天,我離家出走,你爸爸開車來追我,他喝醉了,連人帶車撞上山腹,死了。」
「爸爸死了?」花霞臉色大變。
「我不明白你祖父為何要隱瞞他的死訊,悄悄為他下葬。」再開口時,她的聲音滄桑淒涼。「當時他要求我立刻離開台灣,回美國去,並且要我發誓不再回來,以免人家懷疑是我害死了引宏,連累你受人歧視,他說他會公開聲明引宏是急病而死的。我為了引宏的死十分自責,而且失去引宏,我在台灣變成舉目無親般的孤單,一心只想離開這塊傷心地,就遵照他的意思走了。」
「祖父他……為什麼?」
「由亞航的調查結果中我才得知你祖父騙了我,為何他要這麼做?我想了又想,只有一個可能,你祖父恨我害死了他的兒子,所以他也要我骨肉分離,讓人人都以為我是拋夫棄女的壞女人,沒有臉再享骨肉親情。」
她的神態雖還算平靜,可是,在花靈眼裡,她的肩膀似乎頹落下去了。
「我不是個好母親,我自私的逃回藝術領域中,發誓要將台灣的一切全忘掉。後來我到了法國,愛上那兒,認識皮製業大王夏池先生,他成熟穩重的氣質完全不同岳引宏,雖然比我大上十幾歲,我仍然嫁給他,他給了我安全感。從此我在歐洲逐漸有了名氣,婚姻生活也美滿幸福,似乎什麼都不缺了,可是在內心的某一角,卻是我不敢去碰觸的痛,那是為了被我留在台灣的女兒。你祖父他如願了,我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同時也喪失了重新要回女兒的勇氣。」
花靈無法說什麼,她完全呆住了。
「夏池先生待我像長者般仁慈,他鼓勵我來台灣見見你,我遲遲不敢做下決心,他又遣亞航來台發展,順便打聽你的一切,直到我的舞團接受台灣方面的邀請,我才給了自己回來的借口。」
花靈閉上眼睛,腦中一片空白,甚而睜開雙眼的剎那間,還有著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好一會兒,定下神來,她才接受了這一番真相告白所帶給她的衝擊。
唯一能引以自慰的是,至少她的父母沒有惡意道棄她。
對她而吉,這就夠了,心中的結也解開了。
第八章
畫展首日,也是王棟的三十歲壽辰。
一早,花靈拿出早買妥的GUCCI表送給他,十八K金錶殼與貝殼表面,最重要的具有防水功能,他洗畫具時從不脫手錶。
「真豪華。」他立刻戴上。
「羊毛出在羊身上。」她微笑。他大笑。
「我也有禮物給你,祝賀你恢復健康。」
王棟為她準備了一串耀眼如星、溫潤似月的珍珠項煉!它的組合最少用了一百顆大大小小的珍珠,花靈試數了一下,不禁為它的精工藝術讚歎。環繞脖頸的兩圈乃採用渾圓的小珍珠和「碎鑽隔板」鑲扣連成,胸前垂落一顆較大的圓珍珠、一朵鑽花和一顆滴淚狀的大珍珠,珠緣正好垂抵胸口。
「它好美!」
「而且正好適合你。」
「真的剛好呢!」花靈摸摸貼頸的兩圈珍珠,有如量妥她的頸部尺寸定造似的。
「珍珠是最性感而女性化的寶石,果然與你非常相配。」
「棟!」她感動的喊一聲。
「別說了。」他驀然擁住地,綿長又激烈的吻著,恍如在吸取她全部的熱情。
他們深長地凝望著,彼此都感到一種暈陶陶的醉意。王棟的目光逐漸由她那頭烏亮的波浪長髮而游移到她的衣裳上,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軟緞袍子,是伯母從香港帶回來的,太柔軟了所以非常貼身,柔美圓滑的曲線若隱若現,花靈只敢在臥室裡穿。
「你會是畫家心目中最完美的模特兒。」
花露微微張開了嘴,卻無法說出話來。
「我明白,要你裸身數小時給我畫,你絕不肯。」
「色鬼!」花靈啐了一口,挑衣服去。
「別人畫的裸女你可以接受,還說得出心中的感想,怎麼你老公同樣是畫家,你就見不得我畫裸女。」
「我心裡會不舒服嘛!」
「假使我一定要畫,你是寧願自己脫衣服給我畫呢?還是讓我去脫別的女人的衣服來書?」王棟問得有趣。
「我會捨身讓你過過癮,只不過你畫好以後,必須交出那幅畫由我保管,誰都別想看!」她的唇邊漾著笑容,語調中也帶著笑意。
「你終於又能夠笑了。」王棟深長的望著她,非常柔和地說:「親愛的!我以前就說過,我絕不會再放開你了。」他用手臂環著她,開始親吻她馨香的秀髮,一手拂順她的發。
花靈沒有動,她抗拒不了。
「戴這串珍珠將頭髮盤上去才好看。」他說。
「好。」
她也挑妥一襲紫紅色小禮服式樣的洋裝,剪裁很簡單,卻是非常出色且華美,她一時衝動買下但又不敢穿它,因為領口開得較大也較低,奇妙地卻正好配這串珍珠項煉。
王棟很欣賞她選對了衣服。
「今天你一定是全場最受矚目的女性,大家都要羨慕我有這麼美的太太了。我的小花朵,你好比這串珍珠,溫暖而嫵媚。」
他又親吻她一下,然後很快為自己換好衣服。
「我必須先到會場看一看。你十點鐘能準備好嗎?我請人來接你。我昨天才發現你一直沒去修車子,我替你送去了。」
「對不起!」
「不客氣。十點鐘?」
「好的。」
花靈細心的為自己上妝,打扮好後,把補妝用具放進一隻搭配的皮包內,再對著大穿衣鏡檢視兩遍,鎖門而出。
她怎麼也不敢去想,來接她的人居然是宋問。
「我說由我來接你,他答應了。」
她要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呢?她的丈夫如果再霸道一點、多疑一點,或許就由不得她煩惱不煩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