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別人來干涉我家的事!」他證實她的猜測,猛然爆發出來,拳頭落在茶几土,響起可怕的聲音。「為什麼?花靈,為什麼?」
在她懼怕的驚呼聲中,他遁進了地下室。
花靈徹夜不眠地守著,王棟一直沒有上來。天亮了,她做了簡單的三明治和一瓶牛奶,首開她的地下室訪幽之旅。
地下室的空調做得很好。燈光也很適合,不太深,卻很寬廣,確是極佳的創作淨地。她只見到丈夫的背,他只著一條長褲,上半身赤裸裸,光亮的背部佈滿一粒粒豆大的汗珠。正專心的在畫布上盡情揮灑,隨著手臂的起落,緊繃的肌肉也隨之起伏,充滿了力的美感,本身即像一幅畫。
花靈不敢出聲,將早餐放在一旁。當然,她注意到四週一疊疊排列整齊的書,均以黑布覆蓋著,幾尊雕塑品同樣罩以白布,她很好奇他畫的是什麼,卻不願在這時觸犯他,怕又引起另一場風波。
她安靜的走開幾步,突然重物落地的聲音教她停步回首。她的丈夫坐落到地板上,大聲喘息著,像刷子一般粗的畫筆擲在一旁,傲立於書架上的剛完成的畫,就這般展現於她的眼前。
那是一幅抽像畫--宋問分明說過王棟偏向寫實派,也受到立體派畫家勒澤影警,然而這幅畫打破了宋問的說法。--畫布上那片詭異的色彩,激烈而突變的形象,如旋風、似閃電,像暴雨:花靈盯看了一會,警然全心震撼,如處於寒流中的人渾身發抖,激動得不能言語。
她看懂了,那上面畫的是「暴風雨」!
王棟心底的「暴風雨」!
老師沒有騙她,抽像畫所表達的往往是畫家當時的心境重現,是心底的秘密日記,所以幾乎每一位西畫畫家都畫過抽像晝。
王棟依然喘息著,似乎釋放出心底所有的痛楚,打過一場硬仗似的喘著氣。
花靈望著那幅畫,彷彿要被捲進「暴風雨」而恐懼的逃開了,一直跑出室外才停下來。
陽光白晃晃的,大地上落英繽紛,她仰起頭,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紫薇花開了,又謝了?她竟然沒有注意到今天的紫薇花開花謝。
王棟有他的畫可以發洩心中的喜怒哀樂,她突然羨慕起他來。
而她呢?只有白光千條耀目,暈暈然,視覺頓失焦距,眼前一片模糊。
※※※
想睜開眼睛,覺得眼皮上如同吊塊鉛,身體也很沉重,很想乾脆長睡不醒,卻有人在搖晃她。
「你總算醒了,趕快起來吃點東西。」
是王棟!她更不肯睜眼了。
「別怕我,花靈,你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和氣,她略微安心的睜開眼睛。王棟以平靜沉穩的眼神凝視著她,安心的吐出一口大氣。
「好了,我差點給你嚇死。」
「我……」
「你生病了。醫生來過,給你打了針還留下藥。」他端來雞粥餵她吃,她連端碗的力氣也使不上。「再吃一碗。」她又吃了一碗,然後吃藥。
「謝謝你。」
「不要這麼客氣。」他搖搖頭,為她量了體溫。「醫生說你一、兩天好不了,而我的畫展快到了,我必須完成最後一幅畫,無法顧及你的起居三餐,所以我請了一位小姐來照顧你,她叫沈美,念過兩年護校。」
「我不覺得我有那樣嚴重。」
「你倒下來走走看,鐵定又暈倒。醫生說你貧血,怎麼自己都沒注意?」他摸摸她的額頭。「以後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別再這麼蒼白了。」
他為她介紹沈美,然後叫沈美為她放水洗澡。
花露既感受寵若驚,更覺受之有愧。浴後,她重新躺下,王棟親吻她表示他要下去工作了,她再也消受不起他的好。
「不要,不要對我這麼好!」她不相信他心中的暴風雨已然過去了。「如果你想懲罰我,請你罵我或打我吧,不要現在給我希望,以後再施予狠狠的一擊。」
「我該怎麼做才能使你安心呢。花靈?放著生病的你不管嗎?這是擺出凶狠的神色?我做不出來呀,我的小花朵,因為我太喜歡你了。」他輕撫她的臉,不疾不徐的輕聲說:「本欲將一生獻給藝術的我,不打算跟任何女性結婚,怎料卻迷上你、愛上你。第一次見面,外表溫順的岳花靈,眼光卻是游離不定,彷彿有發掘不盡的神秘,使我迫切想知道你的一切,我要做那第一個人。」
「可是你失望了,我不但平凡,而且還……心思不定。」
王棟訝然地呵呵一笑。
「失望嗎?我並不覺得。如我所願的,你找到了你一生的興趣所在,也就是我最熱愛的藝術。你,岳花靈,看似嬌弱如柳,其實只是需要男人來期待你,被男人熱烈期待的你會為他而成長,自然迸發出美麗的光芒,更加令人著迷。」
「我沒有你說得那麼好。」
「你現在就已經很好了啊!」
「但是--」她受不了他輕鬆的口吻,脫口說:「我喜歡宋問也可以嗎?」
她眼看他的臉色一黯,覺得自己真是太殘忍了,低垂了眼瞼,輕咬著下唇。
「宋問是你的老師吧!」王棟歎口氣。「我並不是不在意,而是我相信你實際上並沒有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宋問也不會。」
「你真的相信?」她淚珠暗滴,為他的一番信任。
「你有嗎?」他像要釋放出她心中的內疚而問。
「沒有。」一坦白出來,花靈又哭了。「但我還是覺得自己像犯了罪。為什麼別人懷疑我,你卻反而相信我?」
「如果我連自己的枕邊人都信不過,我不知道這樣活下去還有何樂趣可言。」
他走了。
花靈的心更亂了,病情愈發不見起色,時好時壞,不得不隨時躺臥床榻,終日昏昏沉沉,鮮有完全清醒的時候。
每個清晨,薄簾捲來了王棟的情深意重,每個黃昏,窗台飛去了宋問的柔情萬千,而她的心寂寞如舊,寧可任病魔如海淹盡她懨懨的神魂。
感覺上,似乎有許多人來看過她,可等她睜開眼睛時,人都不見了。到了她可以下床時,沈美才告訴她,公婆、大嫂、王梁、雪釵和伯母都來過,王棟更是一得空便守在她身旁,聽他和他父母聊起,那幅最重要的畫作已經完成了。
「真是那樣就太好了。」花靈總算聽到一件令她安慰的事。
「對了,還有一位宋先生,他來了好幾次。」沈美補充道。
「宋先生是宋問嗎?」花靈心跳如雷,忙伸手按住胸口,恐給人聽見了去。
「對,他正在樓下和先生討論開畫展的事。」
「他人還在樓下嗎?」
「大概吧!剛才我上來時還在。」沈美收拾衣物下樓。
花靈突來莫名的力氣,自己換了衣服,一步一步扶著欄杆走下去。兩個男人同時抬起眼睛,她瞧見宋問動了一下,王棟則整個人跑過來抱住她,輕斥道:「下來幹什麼?你再不跟醫生合作,我只好讓你去住院了。」
「我不要住院。」她沒想到要掙脫他有力的雙臂,她習慣了他胸膛的氣味。
宋問要走了,她想叫住他,口唇卻叫王棟吻住了。
「不要讓他走,請你留下他,我只想跟他說說話,聽聽他又對我說故事,只是這樣而已,……求求你--」
她淚下如雨,不住捶他。
「不行的,花靈。我做不到!」
她掙開他追了出去,宋問的車已去得遠了。她白眼一翻,癱軟在那裡。她終於明白,自己有多麼地多麼地喜歡宋問,不禁伏地大哭。恨不相逢未嫁時嗎?她哭得渾身打顫,被王棟抱上樓回房後仍停不住。
「過去你從來沒有戀愛過是嗎?所以你完全沒有免疫力。」王棟的聲音顯得非常難過與感傷。
對宋問那股純粹的懷念,使她潸然落淚。對王棟的不捨與愧疚,令她伏首枕中心痛如絞,終至全身幾乎虛軟無力。
打過針後,她已然平靜的準備入睡。
「花靈,你要好起來,趕快好起來。」王棟似在向她催眠般的低語。「再半個月,畫展將如期舉行,不管你喜歡的人是誰,在那裡你都可以見到。」
或許就為了最後這句話吧,她不再縱容病魔,一天比一天的康復起來。
這日,近傍晚時分,她坐在陽台前的長椅上吹風曬太陽,在房裡躺太久連心情都要發霉了,渴望陽光的照拂。
「太太,你有客人。」沈美喚她。
李雲雀站在一旁,花靈似乎並不意外她會來,摒退沈美,讓客人坐在一旁的椅上,始終不發一言。
「一直想來看你,又怕你不歡迎。」李雲崔的臉色比她更蒼白,唇端微微顫抖地浮現一絲微笑。
這就是她的母親,在她面前永遠必須被罪惡感折磨著是嗎?花靈突然免得自己好差勁,而她何嘗願意如此?
「上次……是我太過分了。你這次來,想跟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