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問突然一臉驚服地盯住她胸口。
「飄泊者!」
「什麼?」
「你這串項煉……阿棟沒告訴你嗎?」
「它有什麼不對嗎?」花靈垂下視線看著她的新首飾,這是那樣美麗啊!
「它是仿造十六世紀皇家珍珠項煉『飄泊者』而打造的。」宋問陷入回憶。「真正的『飄泊者』在伊麗莎白泰勒年輕時,李察波頓買下來送給她作為情人節的禮物,可惜不久之後卻落入泰勒的狗口中,咀嚼兩下即毀於一旦。我們還是學生時看過這樣的報導,彼此都對『飄泊者』心儀不已,誇口有一天要重造『飄泊者』,配戴在自己心愛女人的胸膛上。」
花靈萬萬沒有想到一串項煉竟有如此複雜的來歷,芳心低回不已。
「他做到了。」宋問機械性的往下說,「他是徹頭徹尾的行動派,總有本領搶先一步實現他的理想。」
「宋問。」她為他的失落而失落。
「其實我早知道自己要落敗了。在我前去觀賞他預定展出的書作時,我的內心為之澎湃激昂,同時也覺悟了自己根本不該爭,也不能爭。我的存在只會使你兩難,我不敢站出來為我們講話,而他卻是你的保護人。在你生病最需要人照料的時候,陪伴你的始終是他,而我連樓梯也不敢跨上一步。」
「宋問啊--你們這兩個傻瓜!」她掩住臉。
「不能哭!花靈,別弄壞你美麗的妝。今天是王棟藝術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你必須讓他風風光光的度過,這是你為人妻的責任。」
花靈仰起臉,吞下淚水。宋問總是對的。今天這個日子對王棟而言,不但重要而且意義非凡,以王家和外公的人脈,採訪的記者必然很多,只能成功不能失敗,身為他的妻子也必須戰戰兢兢的。
「為什麼呀,宋問,你們都在為對方說話,那我該如何自處呢?」花靈吶吶抗辯著,平添憂愁。
「答案就在畫展會場。花靈,等你看過以後,將再也沒有迷惑。」
真能這樣簡單就解答了她的感情嗎?「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她是欲哭不能,為她心中的網,一絲系王棟、一絲系宋問,雙絲結成網,每一個結代表她一次的迷惘。真的必須剪斷一絲,網斷,情才絕?
「花靈,你很年輕,所以容易迷惑。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初戀的故事?」
「嗯,沒有結果的故事。」
「初戀,是人心深處最初綻放的一朵香花,每一瓣清馨,每一瓣紅嫣,都是生命的奇跡,須得好好珍惜,殷殷收藏,因為它不會再開放第二次。」宋問癡癡一笑。「花靈,現在我知道錯了,只要付出誠心,香花會一朵又一朵的盛放,雖然不是最初的那一朵,但一樣的美麗芬芳。」
「一個人可以戀愛那麼多次嗎?」
「我指的不只是愛情。付出全心的真愛一生一次已足夠,但還是有許許多多的美好事物可以追求。我愛過,我渴望攀折我生命中最美的那一朵香花,到最後仍然只能把它收藏在心底。我,只有離開,去尋求別的安慰。」
宋問深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卻是殘忍至極的話:「等畫展結束,我也該準備出國了。」
「你要去哪裡?」花靈且忘傷懷,趕緊問。
「歐洲的某一家博物館已接受我的申請,答應我去學習。」
「到底是哪個博物館?」
「何必說呢!何必知道呢!」
「怕我去打擾你嗎?」花靈黑眸中燃起不滿的火焰。
車子已停在藝廊外面。
「進去吧!王棟在等你。」
「你是個懦夫!我真恨你!」
宋問目送她的離去,眉心攏上一堆寂寞的皺紋,顫手點了一根久已不抽的香煙,噴出兩口煙圈,又捻熄它,博物館中是不許抽煙的。
※※※
會場內靜悄悄的,不該這般冷清才對啊!
「花靈,你來了。」
「阿棟,這怎麼回事?」
「下午才開始展出啊!」王棟握住她的手。「現在,讓你先睹為快,因為這不只是我的畫展,也是你的。」
「我的?」
「打開所有的燈。」他一喊,室內瞬間大放光明。
「啊!啊--」她嬌呼。
會場中央,每個人一走進來首先會注意到的地方,掛著一巨幅的女於肖像畫:輪廓姣好的鵝蛋臉龐,微笑的嘴唇是一種隱藏著女性永遠神秘的微笑,她紅衣低領頸上赫然是一串「飄泊者」!牌子上註明的標題是:「妻」。
「你畫了我!」
「我最想畫的就是你。第一次公開展示人物畫,自然必須是你,否則就失去意義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
「給你驚喜啊!」
這一次畫展的主題就是:「妻」!
細看之下,在六十六幅畫裡面,都可以見到她的身影。
一幅標題「囚」的畫:壯麗的七彩雲霓和彎彎的彩虹下,聳立於巍峨山崖上的灰色建築物,龐大得如一隻盤踞欲動的怪物,形狀考究得似中世紀城堡,一位少女在城牆上注視著即將沉沒入海的夕陽,她的面容不能看得很清楚,然而那份孤寂濃得令人不能忽視。花露屏息而望,明白那是在岳家時的自己。
一幅「少女」:紫薇花下,女孩拾起落花灑向天空.花雨繽紛中,女孩燦笑如光,花裙飛舞,青春的活力躍然而出。花靈很快想起,這是結婚前,有一天王棟為她作素描,她還抗議過呢!
一幅「新娘」:主景是身裹絲綢新娘禮服的新娘全身曼妙的背影,新娘身前有一面鏤花銅框的古典鏡子,照出新娘美麗的面孔,還有眼中神秘而複雜的神情。
一幅「秋水伊人」:涉足於荷葉飄浮的白衣女郎的背影,水中倒映花容,一尾小白魚隨流而親亂了她的花貌。
一幅「玫瑰花精」:徜徉於玫瑰花海,身披薄紗的花精,有一股凡人不可觸及的脫俗性靈,使人無法聯想她也有七情六慾,生不出邪念。
還有:「害羞的女孩,何事稍坐雲端」:天真無邪的女郎,穿著古雅的衣服信步熱鬧的台北街頭。開闊的野外草叢,簡約幾筆帶出遠處的村落似有一小小的女子身影。氣質高雅、風姿綽約的女郎正憑窗遐思…最末一幅「飛羽」,頗有中國水墨畫清潤古雅之風格。畫中一女子負手在崖邊凝望下面的飛泉瀑布,女孩側臉的表情和她迎風飄揚的發與寬大的白衣裙,使人產生一種她將生出翅膀翩翩飛旋於山泉松林間的錯覺。筆筆精細,不僅反映出畫家驚人的想像力與寫實功力,它同時表達了令人嚮往的「自由」。
這些畫,一部分以人物為主,一部分以景色為主,然而總能在畫中的某一處尋覓到一個女人的身影或背影。有的很寫實的畫出五官,大都筆觸朦朧,所謂「畫意不畫形」,令人對畫中女郎更有一番窺探追究的慾望。
從王棟眼中,花靈已能確定畫中的女子全是她,所以他才說這也是她的畫展。
「棟!」她黑玉一般的眼眸掩藏不住內心的波動。
「什麼也別說,只要你真心喜歡它們就夠了。」
兩個人相擁在一起。
這次的展出無疑是太成功了。尤以那幅「妻」被討論得最多,成了相關雜誌所爭取的封面,許多藝評家在報章雜誌上大論「妻」的神秘微笑,還拿出「蒙娜麗莎的微笑」來作比評,公認這是女性最美的笑容了。
畫展首日,花靈那一身打扮,被上百次的要求站在「妻」旁接受拍照,還有與王棟的合照,有生以來頭一次大放光彩,不斷出現於媒體中,甚至電視新聞都有過報導。中南部的文化中心、知名畫廊均來電或來函要求巡迴參展,還有兩個電視綜藝節目請王棟夫婦帶那幅「妻」和幾幅主要作品上節目,被王棟拒絕了,私下對她說:「畫家需要宣傳與肯定,但宣傳到綜藝節目去,未免太離譜了。」
擺在簽名處的精印兩百本畫冊,第二天即銷售一空。
「時空藝廊」也同時增加了知名度。
而真正令王棟興奮的,是接受東京方面的邀請。
「花靈!我好高興!我被肯定了!」他大叫著抱起她旋轉。
「恭喜你,棟,你太棒了!」她深覺與有榮焉。
「恭喜我們!你是我的福星啊,我的小花朵。」
也不管有旁人在,他當場便吻了她。
半月後的一個涼爽下午,王棟突然把一位新朋友帶回家,是個三十五歲上下,打扮得很有格調的女性。
「葉彩綢,服裝設計師。」他介紹。「她來參觀畫展,看完之後堅持一定要認識你。」
葉彩綢專業的眼光將花靈由頭打量至腳,不漏看任何小地方,連花靈上午才擦好的指甲油都注意到了。
「太好了!我找你這類型的女性找很久了。你週身上下均洋溢著如珠如玉的典雅氣質,正是我所要的。」葉彩綢捉住她的手。「請你當我的模特兒,拜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