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流蘇是一個如此纖細善感,富有藝術才能,純潔明淨不染塵埃的女子,他突然抑止不住地思念她的容顏。
他輕謂一聲。「我哥哥太沒福氣了。」
白伯伯仰天長歎。「是流蘇沒有福分!」斜過頭凝視著他,眼神恍若智者。「兄弟兩個都是好孩子,兩個都愛著她的,她卻——」老淚爬滿哀傷的皺紋裡去了。
啊!白伯伯看出來了,他那麼努力的隱藏對流蘇的感情,自我放縱地濫交女友,掩飾真實的情意,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沒想到還是被白伯伯識破了。
「我沒有——」他還要死撐,白伯伯阻止他再說下去。
「一切我都看在眼裡,星野,辛苦你了。」若不是弟弟故意自毀形象,流蘇不會選擇哥哥吧!
他突然覺得在白伯伯的面前,自己像個赤裸裸的人。完全沒有遮掩,那倉皇的情感、那說不出口的悲慟似潰決般,霎時擰痛了他的心,但他無力承擔,只能選擇遺忘……
「星宇的病情好點沒?」唉,現在多說已無益了。
他搖搖頭,連醫生都無計可施了,他又能使上什麼力呢?「精神狀態仍很不穩定,醫生說的方法我都試了,還是沒見效。」
夜暮漸漸低垂,方才斑斕的火焰,此時只剩一堆殘敗的灰燼了。
「你去台灣找流蘇的妹妹吧,也許她可以救醒星宇。」白伯伯從日袋裡拿出一個地址條,遞給他。
「白伯伯,我怎麼不知道流蘇還有一個妹妹?怎麼從沒聽流蘇說過?」
白伯伯站起來,望著穹蒼,眼神竟有說不出的茫然。
「流蘇自己也不知道。」每每憶及他的年少荒唐事,只會徒增內心的愧疚,怎麼也無法對心思細膩敏感的女兒提起,沒想到這麼一瞞,竟瞞到天人永隔。
管星野知道這其中必然隱藏了白伯伯不願為人知的私密,所以未加追問,只是心中不免好奇,憑她就可救醒老哥?
「她是醫生?醫術更高明嗎?」
白伯伯抽完最後一截煙,起身,兩手托在背後,離去前說了一句話。「你見到她,就明白一切了。」
其實,只要有效,不管是什麼方法,只要能讓老哥恢復正常,上刀山下油鍋,他都願意去試,何況是去找一個女孩。
收起神遊的心緒,他挨近身去問老哥。「老哥,你還記得流蘇嗎?」
流蘇?
管星宇的腦門「轟」地炸出一個記憶的缺角,突地瞪大眼睛,腦子刷地閃過一個女孩的倩影,電光石火地閃過一些片片段段的回憶。
在一間毫無氣氛可言的研發實驗室裡,有個女孩踩著月色來看他。
「流蘇,對不起,我實在忙得沒有時間陪你,下周公司就要舉行新軟體的發表會了。」他的語氣裡有著無奈。
「哦……」
她是個很能體諒人的好女孩,即使心有怨懟,也會往肚裡吞,絕不教他為難,嫻淑得令人心疼。
他猶豫了一會兒,深邃的眼眸透著一股神秘。「如果你不能趕來參加發表會的話,記得收看電視新聞,我會當著媒體宣佈我們結婚的消息。」
「真的?」
他似乎猶記得那個女孩當時又驚又喜的嬌呼聲,盈盈的笑容和盈盈的淚水。
「流——蘇?」
他閉上眼,耳鳴「轟」的令他皺緊了眉心,頭痛得難受,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見狀,管星野喜出望外。「老哥,你想起來了?」 他抓著老哥猛搖。
然而高興不了三秒鐘,老哥又恢復白癡的表情了。
窗外,突然風歇落葉,幾朵烏雲籠罩過來,天空開始飄起雨絲,如針的雨,刺進他的心。
他放開了又處於呆愣中的老哥,逕自踱到窗戶邊,手掌的熱氣呵得玻璃窗上起了霧氣,使他看不清外面微雨的天空,就像他的人生找不到出路。
老哥多日未進食的臉色,蒼白無血,恍如不該在白天出現的吸血鬼。
望著窗外停停歇歇的微雨,他決定了一件事。
也許流蘇的妹妹,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要去尋找那個女孩。
第二章
華燈初上,入夜後的報社是最忙亂的時候,各線的記者跑了一整大的新聞,紛紛在這個時候趕回報社交稿。
電梯門一打開,穿著五顏六色的上班族齊湧出來,壯觀得像五門水庫洩洪。為首的兩位正是跑社會版的黎芝縵和藝文版的「香奈爾小姐」歐銀珊,兩人走在一起,穿著的品味立見分明。
黎芝縵堅持跟社會新聞最要緊的是機動性像「神行太保」一樣,襯衫加上牛仔褲再搭配一雙Nike的慢跑鞋,這樣的穿著雖然少了女人味,卻多了幾分灑脫帥氣,而且具機動性的組合,她連睡覺也穿那樣,萬一半夜發生社會新聞,她一起床就可直奔出事現場,絕對比別家報社的記者快上五分鐘。
而獨鍾名牌香奈爾套裝的歐銀珊最不能忍受黎芝縵每天邋裡邋遢的穿衣哲學。
「真教人想不透,你每天穿得像Tom boy,卻有個小開男友,而我要胸有胸,要腰有腰,卻一天到晚相親,真是太不公平了。」個子嬌小的歐銀珊,嘴一噘,大概可以掛個半斤豬肉。
黎芝縵斜瞥她一眼,嘴角掛著勝利的微笑。「女人最重要的地方是在脖子以上,不是脖子以下。」
輕快的慢跑鞋,走起路來像羚羊飛躍,很快就把穿著高跟鞋的歐銀珊拋在腦後了。
「芝縵,等等我呀,我有事要和你打個商量。」
她的慢跑鞋好像裝廠ABS,一煞車就停住了,而且不打滑。
「該不是又要我陪你去相親吧?」她可是吃怕了那種消化不良的相親餐。
「這回不用你陪,你只要幫我「跑個小腿」,去重慶來訪新聞就行了!」
原來兩岸三地的知名畫家籌備傚法威尼斯的雙年展,首屆將在中國大陸重慶舉辦,而這個重大的藝文活動偏偏又和關係咱們歐大小姐一生幸福的相親活動撞期。
「重慶?」黎芝縵睜大眼、張大口極盡誇張的表情讓她的好朋友知道,重慶可不是「三重」附近,而且那麼遠的地方還說只是「跑個小腿」而且。「不行!」 斬釘截鐵的拒絕,絕不拖泥帶水。
「拜託啦!就算為了我的幸福著想,幫我去採訪一下嘛,你還可以順路去突擊檢查,看杜離在那邊有沒有「包二奶」?」
她削回去。「包什麼奶呀?我跟他八字都還沒一撇呢,他甚至還不知道小傑的事。」
歐銀珊大叫,像見了鬼似的。「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居然沒說。」
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態,為何沒辦法坦誠向杜離提小傑的事。
「時機還沒到啦!」她隨便搪塞一句。
因為一想到萬一杜離不能接受「買一送一」的婚姻,或是小傑無法接受杜離這個現成的有錢老爸,她的頭就痛得像孫悟空被套上金箍咒。
上個月杜離返台時,兩人相約共進燭光晚餐,她將小傑寄放在銀珊家裡,順便借一套香奈爾的約會服裝。
出門後,才發現腳下的球鞋沒換掉,幸好,夜色朦朧,戀人的眼睛也朦朧。
那晚,杜離照慣例捧著一束粉嫩的玫瑰花送給她,還有一隻閃閃發亮的五克拉鑽戒,在琴聲悠揚的高級西餐廳裡,燭光晃晃,他開口向她求婚了,理由是他父母催著要抱孫子。
她苦笑著,收下了玫瑰花,因為那粉嫩的顏色,正好搭配她身上那套香奈爾的套裝,手心摸著那一枚鑽戒,試探性地問道。
「杜離,你對於「領養小孩」有什麼看法?」她豎起耳朵,全神貫注地等待答案,那關係著是否能收下手裡的鑽戒。
杜離被問得有點莫名其妙,輕輕一笑,並聳聳肩說:「很好啊。」
她那張緊繃的臉蛋,霎時綻放陽光般的笑容,正想將那只貴重的鑽戒戴上手指時,杜離又補述道:「只是絕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她的笑容僵了,鑽戒掉進開胃酒裡,「噗通」一聲。
「你怎麼了?」他忙著伸手進去打撈。
突然之間,她一點食慾也沒有。
過兩天杜離就帶著那只鑽戒回大陸了,他說,那邊的工廠才剛起步,很需要他,要她好好考慮過去一起生活的事。
黎芝縵停下腳步,瞅著地上,好像腳被黏住了。歐銀珊也停下來,聞出異象。川流不息的人潮自兩人身旁急流而過,還有人硬生生地打從她們中間借過。
「杜離上次回來,還跟我求婚呢!」報社裡的女同事們,個個都欣羨她找到一個金龜婿,以後是少奶奶的命。
歐銀珊被她的話嚇一下。「我是開玩笑的啦,我是說你們兩個人,一中一台,聚少離多,如果你突然去探望,杜離一定會很感動。」
感動?她和杜離之間,就是缺乏這個元素吧!
為什麼他不能教她感動呢?感動到願意以身相許,為愛走天涯呢。
算了,別浪費時間去想那些不著邊際的事,她當年就是滿腦子風花雪月,才會冒出小傑這個「地下兒子」,見不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