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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席絹

  剩餘的黑夜,則在某事的討論中度過。

  ※  ※  ※

  他昨夜沒回來。

  在日本的這幾天,他們同房而睡,對他的在與否,感覺比較關注。

  坐在門廊內的木板台階上,隱隱可看到遠處富士山的形狀。尖端處是積雪,中下部分由灰黑延伸到青綠。在日本,到處可看到蒼鬱的樹林。日本人水土保持做得相當成功,造林造得既茂密又美觀。沒有一片山坡地是光禿的,綠地與藍天相輝映。

  但欣賞歸欣賞,日本究竟不是她的國度。就像王競堯,對她而言,他佔有了她的身子,引燃她從未被挖掘過的熱情,將她當情人來呵護著。但他的懷抱終究不是她今生今世停泊的地方。這世界誰能靠誰一輩子呢?即使有,他對她而言也太危險。只要他不高興,可以再前一刻白般呵疼,下一秒卻已被拆解得血肉模糊。只要他不悅,他可以讓人嚇壞心神,沒得反抗的。

  在她來不及結束憂鬱、享受青春便已告終結的少女期中,曾經有機會去幻想她生命中男人會有的影像嗎?似乎有的。她要一副忠實的肩膀,只予她溫暖的懷抱。然後,平凡而安康的小家庭,遠離人群,住在山上,不沾人世醜惡種種。但那畢竟是微微閃過的模糊影像而已。在父親導演的醜惡事件中,她已對婚姻完全破滅。

  所以,當人情婦不代表恥辱,當人妻才可悲。黃順如當了父親的情婦,如今只待黃順伶當上王太太,那自己的角色易位,當了第三者。情況既諷刺又好笑。她正等著看結局呢!只不過,王競堯會乖乖去結婚嗎?那男人是預測不得的。無所謂,二人井河不犯,誰也不必瞭解誰;他要得只是她的肉體,她提供的也是肉體。其他心思,隨各人去深藏吧!她不會忘了情婦本分而做起妻子的行為。那太虧了!她沒心力去做。應付他時而需索無度的肉體慾望已使她有些疲於應付了,能得清閒,何必自擾?

  隨手攀折下矮木叢上的一朵紫白球花,俗名叫繡球花,日本人稱為紫陽花或是什麼的,形如中國古代的繡球,四、五月是它的花季。只是那件盲婚之一的古老習俗已遭世人遺棄;古代最出名的繡球姻緣,便是薛仁貴與王寶釧事件,結果下嫁後得到的卻是守了十八年的苦窯日子。大將的揚威不只是萬骨枯疊成的結果,也是女人犧牲的成就;只不過,女人對歷史而言太微不足道了些。犧牲?應該,不足以列傳。皇帝無知,應該;所以「何不食肉麋」流傳於後世。歷史上稍稍懂得出風頭的女性一定得遭千夫所指。潘金蓮比班昭出名,因為她讓男人佔盡便宜之餘又方便貶為千古淫婦來告誡女人必須引以為恥。

  繡球花呵!將之拋投,會是重演一次歷史,換來十八年苦待嗎?待誰?磨蝕殆盡的癡傻之心,還會有誰攜來今世投胎?不了,不了!世上傻女子在適者生存定律中已遭淘汰。無心女子才能長久生存,癡心不值錢了!

  用力將花朵往天空拋去,畫成一道拋物線的圓弧落在前方,落在不知何時出現於十步遠地方的王競堯手中,他接到她的花。艷陽光很炙烈,王競堯一身休閒的白,與他身邊日本男子一身正式的黑形成強烈對比,出色至極的與日光抗禮。墨鏡掩去兩名男子的神情,但毫無疑問的,他們都在看她、打量她,而且已有好些時候了。

  她沒有站起來迎接,陽光已能投射到她白磁般的容顏。此時才開始感覺到有些沁汗的熱。快中午了!她有些奇怪的幻想他昨夜有沒有允許溫柔膩人的日本美女在他頸子與衣領上留下美麗的唇印?似乎不可能,他討厭主動的女人,更討厭一個沒卸妝乾淨的女人留脂粉味在他身上。她從未主動吻過他,更別說吻唇口以外的地方。她心裡多少明瞭,他不希望女人太主動,否則他會命令她。而且,他從未關照她化裝品、保養品之類的東西,代表他對那些東西的排斥。他身上是不允許留下女人味道的。

  可是,若他對每個女人表現的要求都一致,那不是太乏味了嗎?或者,他換女人只因為某部位的飽滿度不同?其實上床對男人的耗損大過女人。女人是接受的一方,而且從未體會過男人必須排解的精力與痛苦。性對女人而言不是絕對必要,反而男人樂此不疲;古代更以御女之廣為能事。可是呵!男人之所以容易早死早衰大概也是如此吧!不知節制偏又性慾奇大。

  不過,其實她無所謂的。她去找別個女人也好,她不必為了他忽喜忽怒而提心吊膽。

  「我接到你的花。」他以花朵抬起她面孔,下一刻,已用另一隻手有力的摟她入懷狂烈的吻住。

  她嚇了一跳!輕輕掙扎,自是掙不開他強硬的索取。何憐幽無奈的屈服,讓他在光天化日的外頭恣意挑動她只為他燃燒的熱情。他總喜歡這樣的,一旦發現她陷入漫遊無際的自我世界時,就以強烈手段來向她的身心宣告──她無權利,她只能依他存在而感覺。

  顯然他昨夜沒盡數把熱情發洩在別個女人身上。她開始感覺到唇痛時,微微呻吟出聲。不知是喜是悲;為何會一再想起他昨夜的旖旎?其實她不嫉妒的,卻又如此在意,為什麼?但現在的痛最真實,她輕他肩膀,他吻得好粗暴,不肯放鬆力道。

  久久,他放開她,凝視她鎖著疼痛的娥眉,與泛著紅腫血絲的櫻唇,他揚起了自得的笑容,扳住她面對黑衣男人,介紹道:

  「我的中國娃娃。何憐幽。」漆黑衣男子揚起一道眉,再細看了她。

  「你好。我叫小林東旭。王的朋友。」

  她點頭。情婦或洋娃娃都是沒有出聲表明身份的權利的。她看不出兩個男子流傳什麼訊息,也不想知道。她只想回房洗一把冷水,讓腫痛的唇好過一些。

  「我要上樓。」她抬眼請求他。

  他點頭,終於放開了手。但交代道:

  「吃完飯後睡一會。晚上有宴會。」

  她正走了幾步,定住身子。

  「會有人來幫你打扮。」他說出她想拒絕的理由。

  何憐幽只得再度走進去,靜靜的上樓。直到她雪白的身影再也看不到,小林東旭看向王競堯手中的紫陽花。

  「相當特殊的美麗,也符合我的推想。」

  這種美麗不是在外表的競艷,而是散發出來的清艷飄忽,不經塵世的奇特。也難怪瑞子鎖不住他的心;瑞子只有外表的絕美與性格上的依順,靈魂裡沒有任何特色。但這女子形於外的特質超過了外表的美麗,所以不施脂粉仍是要命的惹人想佔有汲取其清靈之氣。而且,這女子沒有對王競堯如此出色的男子失魂交心,她是真正的勉強。也許尚小不懂風情,或是本身酷愛神遊,無依慣了,飄然慣了,卻突然出現一隻生性嗜血與掠奪得豹子,網住了她,牽制了她,不讓她悠遊。反抗不得又不甘心屈服,這種女人如果他遇到了,也非得擒住不可。但十數年來縱橫於日本商界、黑道,美麗的女人易得,但精緻的層次則屬難見,難尋的程度到幾乎要讓他以為自己幻想過度、要求過苛!但王競堯卻幸運的捉住了一個,這讓小林東旭心中感受雜陳不已。而且他推想得對;王競堯需要具有挑戰性的女人,而不是明明許了心卻玩把戲,或癡心執意付出的女人。為了這個少女,犧牲全天下庸脂俗粉都值得!但──一旦她也被擒服了呢?一旦清靈氣質為愛而轉為平凡,美麗不再特別,想必王競堯也不要了吧?所以他說近幾年也許不會有別的女人,只是「近幾年」。嘗到底,仍是一場征服遊戲而已;只不過時間略長。這何憐幽既幸運,也可憐。

  王競堯只拿女人當調劑看,沒有一個例外;小林東旭心中肯定的想。但他眉宇間些微的閃動,仍逃不過王競堯專注研判的眼光。但他什麼也沒說,莫測高深的點燃一根菸,轉而看著手中捏成碎片的紫白小花。摧殘?如果女人可以用花來稱之,何憐幽當了他的女人,是他催殘了她,還是珍惜了她?

  將花瓣落叢跟處。自由凋零或是遭人攀折,最終的歸處也是化為春泥;差別只在有無惹人欣賞疼惜的過程罷了。摧殘又如何?畢竟也是生命中的一段璀璨!就稱是摧殘吧!與其遭狂蝶狂蜂欺凌,何不攀折回瓶中,專供他一人欣賞?她是他的。這輩子休做他想。

  ※  ※  ※

  她以為宴會是那種黑道大哥的聚會,沒想到王競堯竟是以「豪年」集團少東的身份參加日本商業鉅子的酒會。所以,黃順伶與龐非又出現了。

  黃順伶穿著美麗的日本和服,幾乎像個完美的日本女人了,但眼眸間的幽怨失了幾分顏色。始終追隨著王競堯身形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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