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毛巾折成長條蓋在頭頂上,充份享受溫泉浴的舒服。據說人體吸收溫泉的氣息容易由頭頂的白會穴逸出,所以日本人泡溫泉時,頭頂會加蓋一塊毛巾,即使看起來很好笑。她低下頭,偷偷微笑。這種「好笑」的情況會出現在他身上非常突兀。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總是代表所有的權威,居然會在她面前展現其他面貌,她有些受寵若驚。
「來吧!當一次完美的日本婆。」他一時興起,丟給她一塊粗毛巾,轉身背對她。
她怔了下,開始替他搓背。他也真是懂得享受了!
即使已有多次的肌膚之親,她仍從未完全的看清他身體的模樣。也許她有些羞怯,或向來漫不經心慣了,此時才有機會仔細端詳。他的背相當寬廣,會讓人產生無比的依賴之心;肌理強硬且有力的收縮著,在有動作時,肌肉會隱隱糾結。有一些細碎的傷口分佈其上,代表著他生少歲月中叛逆的記錄。
他長及頸背的黑髮在沾濕後呈現自然的捲曲。以一個成年人而言,他的頭髮太長了。那個有著金髮及腰的龐非不會讓人感到怪異,因為他的長髮永遠端正的束在身後,一絲不苟。但王競堯過長的發總給人不馴的觀感;梳起來時很深沉,放開時太不羈,全身上下都是極端的矛盾。一如他陰晴難測的脾氣。
此時他可以說是開心得,她稍稍能感覺出來。
為什麼是她?她依然得不到真正的答案。恐怕,他這輩子是不會告訴她了。
心情再度自陷於困惑的茫然中神遊……
※ ※ ※
為什麼是她?
這是她盈然雙眸中重複的問號。
王競堯緩緩啜著威士忌。凌晨三點的時刻,酒館內只剩少許人。面對蘆之湖的景色,沿岸的燈光襯在湖中倒影成一片輝煌。五月的日本仍有些涼。
那幾乎像種著魔的癡狂!乍見的一瞬間,他就決定要她。一雙無神的大眼,唯一的光芒閃動對世情的嘲笑;在美麗的面孔下,隱藏太多黑暗與淒惶。無動於衷或已嚇到不能有反應的面對兩名滋生事端,而被各挖去一眼斷去一手的人,那種不動聲色是極令人激賞的。她唯一閃動的情緒是在腳趾示人之後。她不怕血,不怕一群黑社會人物,卻只擔憂著她無遮掩的腳踝。那時,他心中湧現瘋狂想擁有她的念頭,以上禮待她。宣告了所有人,她是他的。
沒有令他失望,她依然令他瘋狂。他知道的,她是生來伴他一生的,引發出他這一生唯一的熱情與癡狂,幾乎狂烈到使自己訝異了!所以龐非特別的擔心著急。他身邊的人都嚇著了。
他們都深信,沉迷於一個女人是男人墮落的開始。他們認為他們有必要力諫!向古代良將忠臣師法。
呵!世間種種,沒有什麼事是絕對重要的。幫會、事業帶來的成就感與狠狠打上一架的感覺相同,打發無聊而已。他能創造一切,就能毀了一切,沒有什麼可以使他戀棧不放。如今視權勢若性命的,反倒是他身邊的人了。
他不是淡泊,他的權力慾與支配欲更為龐大,連權勢的起落都操控在指掌中!他只信自己,不會信權勢所代表的一切。
王億豪是只千年不死的妖怪,但仍是不及他的。因為他老眼昏花的肯定權勢代表了他,也讓權勢蒙蔽了自己。一旦那天他什麼也沒有了,也只不過是一個什麼也不是的糟老頭罷了!他信任的不再是他自己,而是緊抓的權勢。那代表他已對他自己喪失信心。
要比鬥嗎?覺得無聊罷了。就讓他老人家自個兒陶醉去吧!認為他操控了一切也好,免得來打擾他。讓他多活一些時候吧!就當作──敬老尊賢如何?
王競堯舉杯對夜色,又灌下一杯。
「在慶祝什麼?」
他的桌位旁多出了一個人,與他對面坐著。
那是一個三十七、八歲左右的日本男子,很典型的東洋混血後長成的人種。單眼皮、挺鼻、薄唇、方正的臉,加上高瘦的身影,組合成一個日本型的翩翩美男子;一身的黑西裝與黑大衣的穿著,充分強調出知性的品位,額頭的幾道紋路更顯出長期運用大腦累積出的痕跡,他是小林東旭,這間酒館的主人,日本某地下幫派的首領之一,也是知名株氏會社的老闆。擁有多重身份與多種頭銜,然後以不同的姓名示人。全亞洲唯一知道他身兼多種身份的,只有他──王競堯。
「慶祝蘆之湖的夜色。」王競堯再拿來一個高角杯,斟上半杯酒。
「心情不錯哪?難得的情況。」小林東旭銳利又看透人心的眼眸緊緊投射在他身上。「為了女人嗎?」
王競堯不答反問:
「什麼樣的女人值得我慶祝?」
小林東旭慢條斯理的啜了口酒,轉動手中的酒杯,看著晶螢的液體波動出的水光。想了許久……
「與你認識十年,我一直在推敲什麼樣的女人足以使你動心。這次,你帶了女人來了,不是嗎?不要瑞子了?」
瑞子是三年前小林東旭送給王競堯的玩物。在日本相當知名的紅模特兒,又柔又媚又溫馴。承歡於他身邊,並且忠心得三年來只認定他為主人。多少日本公子哥兒競爭想成為她的群下拜臣,她完全不予理會。一心只期待王競堯蒞臨日本時,能給她有被愛的感覺。
小林東旭的資訊來源各個管道都有,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事,還沒有能瞞得過他的。王競堯一踏上日本的土地,他就知道他來了。當然也會知道他帶來了一個女人,並且更帶到箱根的私人住所,表示出他的重視。連瑞子也不能踏進的地方,有別的女人居然可以,怎能不叫小林東旭大大予以注目?
王競堯淺淺勾了下唇角,十足十的嘲弄
「瑞子?我幾時說過我要她了?又何來不要之說?」上過床並不代表「要」,發洩與心中強烈的佔有慾是不相同的。他沾過的女人與全天下男人上床也不干他的事。但他「要」的女人,現在出現,他才明白那種佔有慾強烈到連她偷看別的男人也會令他有想將別的男人拆成碎片的衝動。
「她愛你,對不對?所以你才看不上她。」小林東旭企圖瞭解他的心態;多年來仍對他奇異的心感到不解。宮本瑞子是他手中僅有最完美的女子,他甚至將她完壁之身時就第一個送給他,而沒有在他之前讓瑞子遭別的男子污穢。王競堯對女人有種無形的魔力,所以瑞子簡直愛死他了!但王競堯沒動過心,完全沒有!於是小林東旭有了一個結論:這男子拒絕癡心與主動奉上的愛情。可是他的支配欲又不允許他人與他背道而馳,而不歸順他。愛上這種男人太幸苦!三年來,瑞子在他那邊哭了好幾次,心碎得讓人心疼。多的是企望得到她青睞的男子,他手下的青木修仁就幾乎為他瘋狂了。由此可見瑞子真的是一個罕見的大美人與好女人。但她不幸的愛上了一個不要女人愛的男人。如果當初瑞子沒有一見面就為他瘋狂,沒有為了討他歡欣做盡任何事,而是維持高傲與無心,那麼,今天情況是否會不同?
「不盡然。即使她沒看上我,也改變不了什麼。」
「你還會找她嗎?」
王競堯又笑了!對女人,他幾曾眷戀過?當男人純為發洩而性時,什麼女人對他而言並不重要。
「我以為你會希望她這輩子只有你沾過。」
「我只會讓我『要』的女人身心屬於我。其他的,與我何干?如果你想使她好過些,再轉送別人吧!幾年內我不需要玩具了。」
「這麼認真?要她一人而已?」小林東旭這回難掩訝異。
王競堯再度看向窗外的燈火。
「不見得。但目前的唯一興趣的確只在她。」
「我能看嗎?」他已經非常好奇了!
「明天,在我的別墅。」王競堯結束了話題,改口道:「我希望你的出現不是為了談女人。」
小林東旭雙眼閃了閃,突然的導入正題;他尚無法將判若兩人的面孔做好調適。先前的慵懶閒散,只轉瞬間,已成深沉危險且使人戰慄。小林東旭暗中吁出一口氣,再一次慶幸十年前的相識成了戰友而非敵人!他永遠不必擔心會有與這人相對峙的一天。那必定是一場可怕的災難!試想,特地由數十位心理研究權威,與高智慧人士組成的研究小組,可以清楚正確的分析出各國元首性格,與必然的行事方式;百分之百可以確定各國財經走向與股市起落,卻用了十年仍無法明確研究出這個中國男子的行事方式與各種情緒的反射行為為何。從他過往的蛛絲馬跡來分析,依然偵側不出未來共通性。這男人幸好與他成了朋友,否則成了敵人會是件多麼恐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