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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檀月(沐風)

  聽他如此譏評,她心下不禁黯然,他所說的都是實話,不是麼?

  突然,舒翰鷹的歌聲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豪邁的歌聲響遏行雲,清亮氣足的長調衝出而飆起,真如古人所云,集長風乎萬里。

  聽著他的歌聲,她胸中頓時豁然開朗,眼前彷彿出現一片寬闊草原,無邊無際。

  豪氣、俠氣、膽氣——舒翰鷹的行止和歌聲,使她想起史書中描寫的豪俠,竹筷敲擊惡霸頭顱,引吭高歌的豪邁氣概,當真如李白「俠客行」所寫: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她在屋內聽著舒翰鷹的歌聲,芳心暗動,對他的為人心生傾慕,不自禁又多朝門外望了兩眼,渴望一見他的廬山真面目,卻仍只見高大的青色背影。

  此人武功高強,只怕不在門主之下,不過,同樣是仗義行俠的大好男兒,性格卻全然不同。她心中暗想。

  有別於門主的仁義深厚、木訥少言,舒翰鷹慷慨豪俠,言辭犀利,就像烈酒,令人滿腔熱意,心情動盪不已。

  這是她遇見舒翰鷹的頭一夜,就只這麼一天時間,她已然將心交給了屋外慷慨高歌的男子卻不自覺。

  第三章

  當她再度睜開眼睛時,天已大亮。

  她勉力撐著手肘起身,卻拉動肩上的傷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看來,她肩上的傷口並沒有處理完善,一夜之後,痛得更加厲害,可能化膿了。

  她發覺身上不知何時讓青色披風覆蓋著,想來是舒翰鷹在她熟睡時悄悄為她蓋上的。

  纖手輕柔地將披風折疊好,平素冷冰的鳳眸漾著溫柔的水光,心裡頭暖烘烘的,生平第一次對門主以外的男子產生親近之意,雖然他們只有一夜之緣。

  秋練雪手裡抱著披風,站起身來。

  一夜飽睡,精神養足了,雖然肩上傷口猶然疼痛得厲害,她還是決定離開,因為從舒翰鷹的口氣中知道他不喜歡漢人,救她似乎只是一時之舉。

  她望著那依然坐在門口的高大背影,心中竟然有一絲不捨。

  她緩緩走近他,說道:「承蒙恩公搭救,秋練雪他日必當酬報救命大恩。」

  不知為何,她竟然將自己的本名報出:「秋練雪」三字在天易門向來是項秘密。

  舒翰鷹仍是背對著她,絲毫沒有轉身的意思,僅是微微頷首,表示聽見了。

  望著他長髮上的青色汗巾,她心中竟升起一股想法:從此人海茫茫,再見無日,再多瞧他一眼,即使只有背影,也是好的。

  她緩步走到舒翰鷹身邊,腳剛跨出門檻,猛然想起手上猶自拿著披風,未還給他呢!

  轉身欲將披風遞給他,正好迎上舒翰鷹抬臉,在日光照射下,她清楚地看見他的面容。

  他的面容深邃俊挺,他的眼眸——是美麗的青藍色。

  她腦際閃過前日綠茵樓說書老所言:

  「蒼鷹的長相很特別,他發泛紅光,眼如青石……」

  她心中一凜,伸手入懷取短劍,手起劍落,當頭就斬了下去。

  當地一聲,短劍讓舒翰鷹未出鞘的長劍給架住了。

  舒翰鷹語帶嘲諷地說道:「這就是你『酬報救命大恩』的方式?」

  「你就是蒼鷹。」秋練雪沉聲說道。

  「好眼光,不愧是朱雀。」舒翰鷹,也就是梟幫七殺之首的蒼鷹,讚賞地說道。

  「你從禿鷲手中救出我,到底有何企圖?」她語調冷肅如冰,清亮的鳳眼犀利警戒地望著舒翰鷹湛湛青眸。

  「在喀什語中,沒有『企圖』這個詞,喀什人是想做就做,光明正大的民族,不懂得陰謀打算的『企圖』。我救你,是欽佩你的義氣。」

  「殺手也懂得義氣嗎?」一旦確知他就是蒼鷹,她的語氣刻薄了起來。

  「哈!義氣是你天易門專有的嗎?如果我說,梟幫也有重義氣的殺手,而且不只一個,天易門的朱雀,你大概會不屑吧。」舒翰鷹諷道。

  她冷哼一聲,不予回答,手上短劍攻勢再起,一個回風敗絮勢,往舒翰鷹頭頸削去。

  舒翰鷹旋身避開,一個反手,當地一聲,再度輕巧地架住了短劍。

  「拔出你的長劍,和我一決勝負。」她冷冷地道。

  「強悍又美麗的朱雀,你夠資格向我挑戰。不過,舒翰鷹期待的是能夠全力以赴的朱雀,而非受傷又心神不寧的秋練雪。」舒翰鷹沉聲說道,帶著淡淡的嘲諷口吻。

  她聞言臉一沉。眼前這男子不過是個聽命行事的殺手,居然敢說她心神不寧,嘲笑她的修武精神?

  從小到大,她和天易門眾兄弟一起練武,身為女子,她不但沒有撒嬌取巧,只有比他們更刻苦努力。

  她雖是翰林府的千金,卻捨棄了豪華舒適的宅邸,離開了薰香溫暖的閨房,整日在滄山上,咬著牙和江南最嚴格的武術家族一起操練。在十八歲時,她以高湛的武藝和精明才幹奪得朱雀之名,和師兄並立堂主之位。

  從那一刻起,她不再只是風流才子秋翰林的女兒,而是天易門的朱雀,這個令她驕傲的稱號,將一直伴她到生命終了。

  而這名青眸男子,居然嘲笑她心神不專?

  秋練雪冷若冰霜的明艷臉龐浮現慍色。

  她平時對待任何人都是神色冷淡,就連生氣也不屑,舒翰鷹幾句言語,就讓她忍不住怒顏以對了。

  「只有終日無所事事的閨閣千金才有閒暇心神不寧。」她絕艷的容顏帶著慍色,語氣不善地說道。

  「那麼,請告訴我,你身後那人是誰呢?」舒翰鷹嘴角帶笑,似乎對她的慍怒頗感興味。

  她眼光移到門外,赫然發現體型矮壯的禿鷲正站在門口,不懷好意地望著她,卻是腳步遲疑,有所顧忌,不敢走上前來。

  他顧忌的顯然不是秋練雪,而是舒翰鷹。

  「蒼鷹,果然是你將朱雀劫走了,難道你為了這女子,要背叛梟幫?」禿鷲陰惻惻地說道。

  「梟幫之於我,只是生意中間人和殺手的關係,我仍是自由身,不屬於任何組織。」舒翰鷹神色冷淡。

  「江湖上人人都說你蒼鷹是七殺之首,就算你不聽命於梟幫,也該顧及七殺的義氣。」禿鷲顯然不想惹火舒翰鷹,想用言語牽制他。

  「七殺佔上風時搶先爭功,不敵時拋下同伴逃命,有何義氣可言?三年前你和影子合戰天易門之主,見勢頭不對,便拋下她獨自脫逃,這種不義之舉,我們喀什人是最瞧不起的。影子至今生死不明,可惜了她是梟幫中最好的殺手。」

  「廢話少說,總之你為了朱雀,不惜和我動手嘍?」禿鷲臉色越發陰沉。梟幫之人都明白蒼鷹的能耐,一柄長劍自出江湖以來,從未敗過。

  「我曾在真主面前發誓,漢人只殺不救,先前一時起意出手救她,已是違背真主之意。」舒翰鷹雙手環胸而立,倚在門邊,擺出袖手旁觀的姿態。「朱雀,這日你要靠自己保命,因為我絕不會為了漢人女子再次違背誓言。」

  她冷冷地說道:「不勞您駕,秋練雪從來不靠人,更何況是敵人。」

  「哈……」舒翰鷹豪邁的笑聲響起。「好氣魄,天易門的朱雀,不是膽小如鼠、事事依靠男人的漢人女子,你和我們喀什族的勇士一樣勇敢,可惜,喀什人是最守信的,我說過不插手,就算禿鷲將你剁成肉醬,我也不會抬一下小指頭。」

  禿鷲一聽,心中緊張感頓消。蒼鷹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就算他曾一時起意救了朱雀,此言一出,就表示絕對不插手,那他就毫無顧慮了。

  「朱雀,你是我手下敗將,就乖乖隨我回梟幫受問吧!」禿鷲獰笑道。

  生死攸關之際,她顧不得身上的傷,心中對門主的牽掛也拋在腦後。此時此刻,前方禿鷲步步逼近,後方蒼鷹冷眼旁觀,她無暇念及情與義,心中唯有求生之念,欲作背水一戰。

  她眼一眨,鳳眸中精光灼灼,心與氣合,氣與神合,腳下劃土成樁,雙掌成撲禽之勢,全身氣脈大開,暖氣遊走全身,火紅衣衫微微飄起,似展翅欲翔之火中鳳凰。

  兩人纏鬥多時,掌風呼嘯,身形穿梭,將茅屋打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倒。

  禿鷲原本懷輕敵之心,料不到秋練雪雖是女子,卻有一股以命相搏的狠勁,愈戰愈勇、愈挫愈剛,他雖然藝高一著,面對如此氣勢,卻是愈打愈膽怯。

  「朱雀,既然你寧死不肯透露天易門主的行蹤,那殺與不殺,也無差別了,老夫不想耗費力氣,請!」禿鷲虛晃一招便離開了。

  「朱雀拚命的浴火之姿,果然是最強最美的,難怪漢人稱朱雀為百禽之王,就連兇猛的鷲也膽怯而退。」舒翰鷹口中不住稱讚。

  喀什人最敬佩勇士,他適才一見秋練雪勇鬥之姿,心中起了欣賞愛慕之意,完全忘了她是討厭的漢人。

  秋練雪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也要試試嗎……」話未了,麗容蒼白,猛地吐了一口鮮血,身子顫萎軟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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