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風靜海果然履行諾言,帶著她一起上馬,出了軍營。
青騁馬載著兩人,達達的步上了一座小山丘,從那兒可以俯瞰戰場全景。
「附近恐怕還有東莞士兵,你千萬別亂跑。」風靜海將她抱下馬來,大手輕握了一下她瘦小的肩,叮囑著。
「好!」她大聲應著,一下馬,立即興奮的轉頭四望。
入眼卻是一片灰慘慘的大地——屍肉模糊,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臭味;焦火夷地,將原本翠綠的大地容顏燒成醜陋不堪的死土。
原本興奮的心情被迷惑所取代,剎那間她呆了。
那不是幼小的她所能瞭解的世界。
「唉,同在一塊大陸上的西陵和東莞,到底是為了什麼而長年交戰呢?開疆擴土,侵略鄰國,說是為了國家的富強、後代子孫的驕傲,然而,征戰使國力疲乏,又如何富強得起來?在戰爭下成長,兩國的孩童又如何能瞭解何謂真正值得驕傲的生命呢?」
身旁傳來風靜海黯然的話語,她不覺轉頭望向他——
修長的身子立在山丘上,風吹著他身上的戰袍,他的側臉顯得剛強而寂寞。
而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深沉的悲哀。
不知為何,看見他黯然的神情,她的心口彷彿讓人打了一拳,悶悶的有些疼痛,卻不是為了自已。
此刻在她身邊的男子,雖然武勳彪炳,卻不喜歡上戰場;雖然天賦奇才、位高權重,被尊為西陵第一人,卻不快樂。
他不快樂,她就是知道。
雖然她不懂他剛才說的話,也不明白他為何悲哀,小小的心坎卻湧出了奔放的情感,熱呼呼的,像冬天的烈火,想掃去他眉間的深愁,撫平他臉上的蕭瑟。
她見過風靜海的很多面貌,每一張臉都很精明、很強,但此時卻是脆弱無奈的他,贏得了她出自真心的好感。
她突然撲向他。
小手從後緊抱著他的腰,她仰著頭,以稚氣的堅定說道:「等我長大,代替你上戰場。」
淡漠的男聲從上方飄來:「你不怕死嗎?」
她信心滿滿的說道:「我很強,不會死的。」
「真是個麻煩的孩子哪。」風靜海伸手輕摸著她的頭,眼眸望著遠方,輕聲說著。
小手仍緊緊的抱著他的後腰,臉埋在他的戰袍裡,鼻端聞到混著男性汗水和塵土的味道,心中忽地有了從未有過的、好踏實好踏實的感覺——有了家人的感覺。
她是讓人丟棄在街頭的孤兒,出生以來,只想過如何填飽肚子、如何活下去,只認真考慮過身邊的安危、自己的一切。然而現在,這是她頭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他人的心情,而這股感動,使她內心產生了一股純真又直率地衝動,想為他做些什麼。
仰頭看著依然遠望天邊、沉默不語的風靜海,莫名地,一道不可抵擋的強烈意念竄入她的心中——她要保護這個堅強卻又脆弱的男人。
她暗自下了決心。
不久,天起了霧,漸漸的籠罩了山丘,只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在霧茫茫中佇立著,良久衣久……
第四章
十年後。
一條青色的人影高踞山頭,眼光緩緩的巡視著無邊無際的大地。
「他」胯下是四肢矯健的駿馬,一身青甲戰袍,身形削瘦,凜凜英姿中帶著一般武將少見的纖柔。當他轉頭環視四方時,頭上的銀鳶盔在夕暉映照下閃過一抹燦目銀光。
而在不遠處的山拗裡,隱伏著兩騎人影,正低頭竊竊私語。
「他奶奶的,這回一定要宰了這臭小子!」一名糾髯大漢緊盯著山頂上的人影,說話時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彷彿有不共戴天之仇。
「好不容易逮到他出來巡視,咱們一起上,把他的頭割了回去做燈籠。」另一名漢子以衣角抹了抹手中的大斧,語帶興奮的說道。
這兩名大漢就是乃蠻族的族長烏都霸,以及他的副手呼呼的,他們已經在此地埋伏了三日三夜,等的就是那名青甲武將落單的時候,好一擁而上,把他作掉。
而此時高踞山頭的西陵武將,不知是否湊巧,面盔下的秀美薄唇勾起自信的笑。
「對付這奸猾的小子,不必講啥一對一的英雄氣概。」烏都霸咬牙切齒的說道。
這名讓他恨得牙癢癢的青年將軍,正是著名的武將西陵紫龍。
話說三個月前,西陵國舉兵來犯,烏都霸一聽說領兵前來的是個年僅二十的青年將軍,忍不住「哈、哈、哈」的大笑,說:「西陵國沒人了嗎?居然派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來。」輕蔑之意,溢於言表。
不料,這「乳臭未乾的小子」,以一支僅五千人的軍隊,今天奇襲掃去他一萬,明天劫營踹去他八千,以寡擊眾,聲東擊西,三個月下來,打得他堂堂三萬大軍至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五十人,落到個狼狽不堪的地步,叫他怎能不氣呢?
「族長,下來了,下來了!」呼呼的突然大嚷大叫起來。
「你找死啊!」烏都霸轉過頭來斥罵。「叫那麼大聲也不怕被人發現。」
「西陵紫龍下山來了!」
烏都霸一聽,雙目圓睜,雷吼道:「西陵紫龍,你受死吧!」立即提鞭拍馬,衝了出去,呼呼的則跟在他後面,揮舞著板斧上前。
青驕馬上正是一身青甲的西陵紫龍,銀鳶盔遮住他的面容,只露出一雙清湛眼眸。他眼角捕捉到烏、呼兩人從山邊小徑斜衝出來,唇角戲謔的勾起,反手從馬鞭中抽出一對銀戟。
只聽見當、當兩聲,分毫不差的,他左手戟擋住了鞭,右手戟架住了大斧,輕鬆的說道:「兩位敢情是來投降的麼?」
「降你個頭!」烏都霸聞言大怒,舉起鞭來,照頭就打。「你這臭小子,老子我三萬勇士讓你打得七零八落,無顏回鄉……」
烏都霸手中長鞭颼颼作響,口中不住的怒罵首。
只見西陵紫龍在馬上輕巧的左閃右側,猶好整以暇的說道:
「嘖嘖,三萬還剩五十,你算本事的了,烏日國五萬士兵讓本將軍打得只剩族長父子兩人落荒而逃。」
「臭小子……」烏都霸聽了越加火大,發起性來了,手中長鞭如狂風疾雨般的往他身上招呼過去。
「好鞭法,果然不愧是乃蠻族的第一勇士。」他嘖嘖讚道,不再閃躲,手中兩支銀戟舞動。
只見一片銀光揮灑了開來,前架後擋,左突右刺,快捷中不失法度,顯然出自高人調教。烏都霸長鞭雖然兇猛厲害,卻絲毫近不了他身邊五尺之內,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了。
呼呼的在後面探頭張望著,胯下坐騎不安的左右踩踏,一直想要找個空隙衝進去,從背後一斧把那「臭小子」砍死。卻見他兩支戟上下飛舞,猶如銀龍環身,令人眼花繚亂,板斧舉在半空中,遲遲不敢出手,怕錯砍傷了主子。
兩人再戰十餘回合,只見西陵紫龍虛晃一招,右手佯攻,左手戟從底下抽了出來,往前一打,烏都霸大叫一聲,仰面跌下馬來。
烏都霸低頭一瞧,胸前的護甲已被打得粉碎,心下不禁駭然!原來這「臭小子」不但詭計多端,武功也不含糊。
西陵紫龍勒馬,居高臨下睨著烏都霸,面盔下的秀美薄唇彎起,輕笑道:「服不服我這個臭小子啊?」
烏都霸正待大罵,突然後頭一聲大喝,原來是呼呼的舉著板斧從後面砍來。
西陵紫龍回身,反手一檔,架住了偷襲的板斧,地上的烏都霸見機不可失,跳起身來,一把抓住了青驕馬的轡頭,用力一拽,叫道:
「下馬吧!」
被這麼大力一扯,西陵紫龍不由自主的跌下馬來,烏都霸眼尖手快固手一伸,抓住了他的腰帶,一把拉了過來。
「哎呀,好大的蠻力,我今天真是開了眼界了。」落入敵手,凶險異常,西陵紫龍仍輕鬆的說著笑話。
「等一下將你抽筋剝骨,瞧你還笑不笑得出來!」烏都霸惡狠狠的說道,然後將他身子提了起來,但覺手上輕盈,心下詫異,忍不住說道:
「你這小子吃羽毛長大的麼?輕得像只小鳥似的!」
只聽見西陵紫龍笑道:「不是羽毛,本將軍是吃花椰菜長大的……」話未了,左手疾出,抓中烏都霸的手腕穴道。
這一抓是極精妙的擒拿,就連武林高手也未必躲得掉。烏都霸手上吃痛,立即放了開來,西陵紫龍趁勢一滾閃開,未料烏都霸不甘的一掙一拉,竟將他頭上的銀鳶盔給扯落了。
「臭……」烏都霸手上疼得厲害,張口欲罵,猛然看見那銀鳶下的面容,不禁愣在當場,「小子」兩字再也罵不出口了。
「怎麼,不打了?」輕盈的笑聲響起,此時站在這乃蠻大漢眼前的,是一名身穿戰袍的女子,烏黑長髮披肩而下,遮蓋住了戰袍下略微隆起的胸部。
但見她秀眉薄唇,容貌端正,雖非清麗絕色的美女,但那雙湛然瑩亮的眼眸,以及眉宇間的不羈英氣,使她渾身散發著不同於尋常女子的英武氣息。而近看之下,那一身的青衣滾銀邊戰袍,更無可置疑的說明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