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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唐婧

  「怎麼不可能!」像是回答她的問題似地,一個磁性低沉的男人嗓音自櫃外冷冷響起,櫃門一敞,來不及抽回身的耿凌咕咚咚由櫃中像坨軟泥似地跌出來,倉卒不備間,這一跤跌得著實難看。

  男人聲音平靜漠然,「一根手指頭就抵住了洞口,能瞧見啥?」

  燭火掩映下,她狼狽不堪地抬起頭望入一雙湛然若海,莫測高深的瞳眸底。

  她看著他。

  高碩迫人的身形,他該是這屋子的正主——五阿哥胤佑吧!

  他也看著她!

  男人眼裡原是冰冷和譏誚的,卻在瞧見她的模樣時,突然冒生一簇訝異的焰火。

  隔著生生死死、霧霧塵塵的煙幕交替,她彷彿識得他。

  而他,也似乎是熟悉她的。

  一碗孟婆湯或許能阻隔前世記憶,碾碎愛戀恨憎。

  但,阻不斷、碾不碎的,卻是那股心底的悸動吧!

  第二章

  矗立在耿凌眼前的男子,身材高大修長而結實,有個寬闊的肩膀和胸膛,雙眉極濃,兩排密密的睫毛下是深棕色的瞳眸,與漢族慣見的純黑瞳眸迥異,他的眸有如煙熏的水晶石,深不可測,目光灼灼,正毫無忌憚地打量著她。

  他的鼻樑挺直,高聳雙顴,在在流露出他血統中的貴族氣質,威風凜凜,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種傲視群倫,不可輕忽的冷漠氣焰。

  回過神來,耿凌趕緊跪伏在地上,闖了禍,擔心的倒不是自個兒的小命,而是老爹的那頂烏紗帽。

  「弘文院翰林太師太傅經筵講官耿介之子耿凌給五阿哥跪安!」

  「耿介之?!」胤佑沉吟,他知道這人。

  傳言若不虛,耿介之有個頑劣不堪的獨子在北京城裡出了名的,心頭莫名緊繃,他蹲身用手執起眼前跪在地上少年的下巴,瞧穿著打扮,再聽到耿介之名字,胤佑眉頭鎖了又鎖,這事兒肯定有些不對,這孩子的容貌明明就是那夜夜盤旋他夢中女子的模樣,但……他怎會是個男的?

  「耿凌?哪個凌?」胤佑凝肅犀利的瞳眸不曾放過耿凌臉上每個表情,聲音卻微帶失落,「你是男人?」

  「回阿哥!」見對方失魂落魄,耿凌只覺好笑,壓低嗓音,她道:「凌是壯志凌宵的凌,爹喊我凌兒,草民不是男人……」見對方眼中一亮,她笑著續道,「草民只有十五歲,不是男人,只是個男孩子。」

  「壯志凌宵?!」胤佑輕哼了聲,「名字倒是豪氣,只可惜……與你的樣貌不符,這麼晚你躲在我櫃子裡做什麼?」

  「請阿哥原諒草民擅闖之過,草民……」耿凌念頭轉了又轉,「草民方才見到有人私闖阿哥寢宮,原意是想幫您捉刺客,沒想到……」

  「沒想到刺客沒捉著,竟在櫃子裡頭睡著了?」胤佑諷刺著幫她接下話。

  「您知道我睡在裡頭?」耿凌瞪大眼。

  「你那兩下子微末伎倆瞞得了誰?」胤佑輕哼道:「你到過我房裡兩次,我不動聲色,就為了想等著捉耗子,沒想到竟等到個嗜睡的耗子。」

  耿凌哦了好大一聲,紅著臉結結巴巴道:「所以……是你故意弄出聲音把我吵醒的?」她瞠著雙目,「你不怕我是刺客,等著殺你嗎?」

  胤佑冷哼了聲,「有本事殺我的人不多,我倒想會會,前兩次發現有人來過我房裡,我還當是我那堆整日吃飽沒事幹的兄弟們又派人來盯梢,沒想到……」

  他停了話,莫測高深的眼神再次覷向跪在地上的耿凌,他向她伸出手,「起來吧!」

  雖說是扶她起身,胤佑手肘卻刻意抹上耿凌胸口,這一試探是要確定她究竟是男是女,若是尋常女子,見男人的手欺上自己胸脯,肯定霞雲滿佈,嬌叱閃躲,怒斥連連,但耿凌卻不避不閃,笑嘻嘻滿不在乎地由著他碰觸。

  這一試,胤佑滿懷失落,卻不知耿凌雖是個女兒身,卻是打從落娘胎起便以男性教育為主,不解異性情愫,連個女孩兒嬌羞心態亦無,十二歲起身子雖起變化,但在經過奶娘鄒嬤嬤蠻力纏捆後,豐腴的胸脯扎得如端陽粽子般的結實,自是一片平坦,光憑目視及觸摸壓根窺不得其中奧秘。

  兼之這會兒癸水尚未產生,這時節的耿凌雖知道自個兒是個女孩子,卻不明瞭男女之間究竟差異何在。

  見胤佑意興闌珊踱至桌旁坐下,懶洋洋倒著水喝的模樣,耿凌蹦至胤佑桌旁在他跟前坐下,這五阿哥不同於其他阿哥,倒是挺好玩的,擔憂心念一逝,繼之而起的是貪玩的心思。

  「瞧你一臉失落……」雙手托腮,耿凌粲笑著,「你很希望我是女人?」

  胤佑瞧著她模樣,一口茶水險險岔在胸口下不去,這俏皮的神情,這無邪的笑容,分明就是「她」!

  他悶著聲音瞪視著眼前害他失常的禍首,粗嘎著嗓音,也不知是說給她聽或是自語,「有記憶起,我常會夢見個女子,她的樣子清靈恬雅,她的神情勾人魂魄,這些年來我四處尋覓,卻始終沒能找著她。」

  「我長得像她?」耿凌指著自己的鼻尖笑問。

  「一模一樣!」他不帶好氣,甚至有些恨意。

  彷彿聽到個大笑話似地,她顫笑,「不一樣,不一樣,她是女的,而我……」耿凌哼了聲挺起胸,「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呢!」

  哦了一長聲,她突然明白了件事情,「您四處尋芳,到處放蕩不羈,說到底,竟是為了尋你夢中佳人?」眼神略現可悲,她道:「看不出來,五阿哥竟是個多情種子!」

  胤佑淡淡睇她一眼,「不全為她,另一方面也是想讓那些戒備著我的兄弟們放過對我的算計,一個頹廢的皇子是不會擋到別人的路的,」他不帶感情地說,「身為皇子,雖有數十個手足,日子卻很冷清。」

  耿凌硬生生壓下她可以常來陪他的話語,她不能同情他,他是個皇子,而她,身懷秘密。

  「凌兒,」喚起她的小名,胤佑倒是自然得很,「你是否還有同胞姐妹,或者表親之類的。」

  她用力搖頭,「世上除了爹和奶娘,我什麼親戚都沒有,爹爹命硬,專克親人。」

  他的眼神略帶渺茫,聲音幽遠低沉,「那姑娘一身江南地方服飾,也許,我該到江南一趟。」

  「江南?!」耿凌興奮地扯著他衣袖,「您要下江南?!凌兒陪您!」

  「陪我?」胤佑自她手中扯回衣袖,語帶譏誚,「閣下恐怕已忘了自個兒的處境,根據大清律令,擅闖皇子寢宮,罪可致死,若不死也是蹲天牢的命,你還妄想能上哪兒?」

  「不是擅闖,當然不是擅闖,」耿凌堆起諂笑,「凌兒久聞五阿哥大名,這趟是來同您交個朋友的,更何況,就衝著凌兒這張同您心上人似絕的臉,您也不捨得真叫人給斬了吧?」

  見胤佑哼了聲,耿凌忙著出主意,「您下江南時,凌兒就站在您身邊,屆時您只需吩咐人去找同我這張臉相似的姑娘,這樣找人可比畫張圖要來得更有用、更便捷。」

  「若說要借此找張似絕的容貌,我有個更好的法子,」胤佑嗓音寒若冰潭,「宮裡有些外國使者進貢的藥劑,專司保存腐肉死屍的,脖子一剁,頭一落,立即浸入藥劑塞入玻璃罐中,要存多久都成,要帶到哪兒都成,那才真叫便捷!」

  這話聽得耿凌心底直打突,待覷見胤佑眼中難掩的笑芒時,這才會意過來。

  她紅紅臉,「沒想到五阿哥除了浪蕩不羈外,還喜歡嚇小孩子。」

  「你又知道我是嚇人了?」胤佑哼了聲,「今日你若不能把為何摸上我這兒的源由交代個明白,我肯定會讓你清楚我有多認真!」

  她盯著他,這個男人,即使在脅迫人,也是好看得緊。

  耿凌搔搔頭,「您別生氣嘛,不過小事一樁,凌兒今日造訪,不為旁的,只為了……」她咯咯笑道,「只不過是為了您的褲腰帶罷了!」

  看著眼前男人不可置信的瞳眸,看見自個兒總算弄碎了這男人的冰芒,耿凌忍不住笑了起采,而且是胡天胡地,漫天飛花,不可抑制的那種。

  ***  ***  ***

  「一、二、三、四、五……」

  大大小小的太監邊咳聲歎氣邊看著耿凌那小傢伙數著手上的紋銀,想到血汗錢就此輸去,一股扼腕心痛揚起。

  「耿少爺!」小太監善喜終於捱受不住,扯著開心地數著錢的耿凌,劈頭問道:「您還沒說清楚,這褲腰帶,您究竟是怎麼得來的?」

  「一百零三、一百零五……」耿凌倒是利落,邊數著錢邊不經意地回了話,「五阿哥送我的……」一轉頭,她犀利的眸光掃向竹簾旁姓安的小太監,「別同我裝迷糊,小安子,你那日下注的是十兩,這會兒你只拿三兩出來,剩下的七兩呢?」

  「耿少爺真是個明白人!」小安子訕笑著自懷中掏出七兩銀子送入耿凌眼前小錢丘裡,「一點都逃不過您的法眼,可……方才您說東西是五阿哥給您的,打死安子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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