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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唐婧

  這會兒,箭在弦上,除了將這丫頭一併帶入宮中。

  他似乎,已然無路可走!

  第一章

  十五年前 安徽蕪湖 耿府

  「耿老爺!耿老爺!不妙了!」

  看著產婆由後屋裡奔出,耿介之心頭直打鼓,臉色鐵青,身子搖搖欲墜,別又來了!這次已是第六回,千萬別同前五次一般,歷經千辛萬苦,卻得個死胎!

  「怎麼了?」耿介之慌了手腳,「是夫人有事?還是……孩子?」

  「都有事!」產婆訥訥吐實,「夫人苦撐了兩日夜,眼見氣力已然耗盡,血流不止,可那孩兒卻連個影兒都還見不著,按理說胎體內羊水已破,娃兒再不出世……這個樣兒是無法存活的……」

  耿介之愈聽心愈痛,想他這一世奉公守法,樂善好施,卻不知何以,就是難有子嗣的命。

  兒也罷,女也成,他老兩口捱到四十多歲,生了五次死胎,生得心都寒了,不過是想有個延續血統命脈的親子罷了,難道……就這樣一個微小心願,菩薩也不願成全?

  此次得孕後,耿介之與夫人停下手邊所有事務,終日訪名山拜菩薩,沒想到終究難敵天命!

  耿介之身子一軟,癱在椅上,手勢輕揚,「救夫人!這娃兒……既與我耿家無緣,」頹乏的聲調及緋紅的眼眶在在說明了他的不捨,「……也只能放手了!」

  「阿彌陀佛!」一個渾身骯髒的行腳僧路過耿府,未經同意便笑嘻嘻地踱入大廳,「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輕言放棄,豈非可惜?」

  耿介之見著這陌生邋遢的行腳僧,心頭一凜,常言真人不露相,眼前這僧人雖光著足踝,滿身襤褸,捏把蒲扇,但炯亮的瞳眸、意有所指的語氣均令他有種落水人攀著浮木的感覺。

  「大師救命!」出言懇求,膝頭一軟,耿介之朝著僧人跪下,未及落地,僧人搖搖蒲扇,一道怪風掠過叫他不得不站直身子,僧人笑嘻嘻,「耿老爺毋需多禮,這娃兒同我有緣,我來幫忙倒也不全是衝著你!」

  不再贅言,僧人轉身踱入後堂,喀嚓一聲合上門,連產婆都被阻在門外。

  頃刻後,屋裡不再傳出耿夫人哀嚎的聲音,卻也沒聽到嬰孩哭泣的聲音,一切死寂,門外幾人,尤其是耿介之,只手捂緊心口,連呼吸都暫時停住了。

  「匡嗆」一聲,僧人踢開門走出來,一臉清朗朗的笑,懷裡摟著個渾身血污的嬰孩,怪的是,那個剛出世尚裸著身的嬰孩迥然不同於尋常嬰兒,竟掛著張笑意盈盈的臉孔,燦亮星眸搭上時而咯咯的嫩笑聲,雖說可愛逗人,卻又讓人不得不感覺到詭異至極!

  行腳僧囑咐產婆進屋料理耿夫人傷口,她已無事,只是累壞,需要休養一陣,至於手中娃兒,行腳僧用塊布巾包了幾圈交到耿介之手上。

  見耿介之誠惶誠恐地抱過孩子,行腳僧笑道:「別擔心,這娃兒命硬得很,死不了的,否則……」他笑笑續道,「依你這無子無女的命格,今生是不可能有人為你送終的。」

  「大師!」耿介之喟歎道,「這也是在下始終無法釋懷的一件事情,這一世,在下自問多行善事,卻何以……」

  「這一世?!」行腳僧輕哼了聲,「『欲知今生果,需問前世因!』你以為光靠這一世不斷行善就能得著善果嗎?可知前世的你造下了多少罪孽!」行腳僧睇著耿介之,「這世為人前你已歷經餓鬼道、六畜道等幾世輪迴交替,這一世你雖能得著人身,但終世孤苦,克父母手足、克叔伯姻親、克子女……命定不得善終、無子嗣,總之你的命會很長很長,得眼睜睜看盡身邊的人個個離你而去後才能斷氣。」

  耿介之聽得一身冷汗,顫著聲音問道:「前世的我究竟……」

  「前世為人時你是元朝一名大將軍,」行腳僧淡淡道,「在戰場上殺戮敵人原是無可厚非,但你個性凶殘嗜血,連無辜百姓都不肯放過,放任手下姦淫擄掠,坑儒毀佛,你這一身罪業還不知得輪迴個幾世才得償盡,這一生,多念點佛吧!」

  「多謝大師開示!」耿介之只覺全身冷汗涔涔。

  「至於這女娃兒……」行腳僧睇著耿介之懷中嬰孩笑,也是到了這會兒,耿介之才得知妻子生下了個女孩兒,「她前世原是個修道千年的狐精,為了情緣,甘願棄仙為人,福緣甚厚,命硬得很,這才受得住你的業障纏溺,說來也是有緣,前世你二人也見過面,她還曾戲耍過你,這才與你諦結了此一父女宿緣,只不過……」

  行腳僧沉吟道:「你命中無子嗣是命定的事,她雖能僥倖由母體中活存下來,但為了擾亂陰間勾魂使者,在她十五及笄前,你都要掩蓋她是個女孩兒的事實,方纔我先用了個旁的女嬰魂騙走那勾魂使者,在她成年前,精力不足,還是隨時會有危險。」

  「請大師明示該如何護住小女性命!」耿介之憂心忡仲。

  「這孩子滿月後,將她送至瑤池王母廟裡拜王母為義母,她與王母有宿緣,王母娘娘會盡量護著她的,但為了安心起見,在她十五歲前,不論對內對外,你都必須拿她當兒子教養,這樣做還有個好處,鍛煉她的體魄身心,免受你惡業所牽累。」

  「言盡於此,貧僧也該走了。」行腳僧揮揮手,瞬間就到了門口。

  「大師!對於您的恩德晚輩感激其名,卻不知您如何稱呼?更不知,來日該如何尋您?」耿介之急急跟到門口。

  「找我?!老傢伙雲遊四海,你從何找起?」行腳僧笑呵呵道,「至於我叫什麼,知不知道對你並無分別,又何須多記?甭謝我,我與這丫頭極有緣,等她十歲時我會再來傳她功夫,你這世尚有功名命,終會舉家北遷,別擔心,你找不著我,我卻會自個兒找來的!」

  揮揮手,行腳僧輕步如雲,剎那時便沒了蹤影,留個耿介之呆愣杵立風中,百緒雜陳。

  ***  ***  ***

  十五年後,紫禁城。

  天很清,很明。

  不論是在平民頭頂上的,或是在皇帝頭頂上的,均是一片清明。這一點,上天倒是公允!

  紫禁城,天子腳底,榭水閣裡掛著「蓬島瓊台」一方牌匾,春日瀲灩,鳥飛魚躍,端的是幅賞心悅目的美景。

  可這會兒閣裡傳出的聲響卻破壞了這份宜人的清寧。

  閣裡四周圍俱放下竹捲簾,由外覷不著裡頭,竹簾外守了個猴頭猴腦的小太監,一方面他監視著是否有人走近,榭水閣懸在湖心上,任何人想靠近的唯一路途只能借由兩邊過往的曲橋。這裡看得遠,只要遠方稍有動靜,立刻能清楚知道。

  另一方面,小太監猶不死心地朝內看了又看,似乎在等輪班的弟兄來守,讓他也能逮著機會進到竹簾裡。

  「又是個雙!」說話的是個腦滿腸肥的胖太監,他是四皇子胤祺生母德妃跟前的太監,姓海,仗著有些年紀,向來在太監堆裡頗吃得開,這會兒他笑得嘴都咧開了。

  只見他邊收著桌上大大小小的碎銀兩,邊對著眼前一身白衣的少年道:「耿少爺,莫說不信邪,這年頭邪門的事兒特多,這三隻骰子已連擲了十次雙,誰都懂得換個風,偏就您,一路不信邪,霉到底,可便宜了我老海!」

  原來這一夥子人竟是趁著各家主子午憩時分,在榭水閣裡堂而皇之地開了賭,皇宮裡賭雖根禁不了,但多半只敢深夜躲在敬事房裡賭,這樣的明目張膽推根究源竟是受了個十五歲少年的蠱惑唆使。這事兒說來誰也要不信,但事實卻擺在眼前。

  耿凌並不嗜賭,卻是貪玩至極,隨父親進宮已滿兩個月,第一個月——安分,第二個月——認清地形,第三個月——就得開始尋樂子了。

  「千金散盡還復來,」耿凌無所謂,笑嘻嘻道:「海公公開心、大家開心,我也就開心了!」

  「耿少爺開心,」一旁小太監悶著笑,「只怕耿太傅開心不起來喲!」

  「是呀,」另一人接腔,「這會兒耿太傅正揮汗如雨地『之乎者也』掙俸祿,萬沒想到這邊廂出了個咬布袋的大老鼠在幫他疏財呢!」

  耿凌倒是沉得住氣,對所有諷嘲一概笑笑承受,也不惱火。

  「有輸有贏,錢財輪流轉,你們怎知下一場我還會再輸?」耿凌倒是賭性堅強。

  「還玩?!」海公公瞪大眼,「您已輸得精光,銀子銀票均清,再玩下去您還有啥子可輸的?咱們可不認欠賬!」

  「不欠!不欠!」耿凌搖搖手,「欠了債就不好玩了,自是現金交易,這樣吧!來點兒新花樣,擲骰子不夠刺激,由您出題,讓我去取個皇城裡最難到手的東西,我若辦不成……」耿凌自懷中取下一顆夜明珠,這寶物是她隨父親入宮謁見皇上時,康熙送她的見面禮,價值連城,沒想她竟渾不在乎地拿出來當成了籌碼,「這珠子就是您老人家的,但若我能辦到,那麼您眼前及袋中今日所得之銀兩則得盡歸在下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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