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所知,扶蘇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又站在沙包邊涼涼地問。
「大善人羅。」收留他們又養他們,還不求回報,老闆當然是她看過最好心腸的善人。
「我說的是她的性子。」他很有技巧地迂迴重點,「你瞭解她的心思嗎?」他要聽的不是這種扶蘇營造出來的假象,他要聽的是另外一種版本。
夏威姨停下了拳頭,緊皺著兩眉朝他搖首,「不瞭解。」
他再扔出一個問號,「你們住在一塊那麼久,卻不瞭解她的心思?」
「有時,老闆會和春聯說些體已的話,有時,老闆會很神秘。」夏威姨搔著發,「老闆不喜歡聊她自己的私事,但她說我們只要快快樂樂的過日子就好,至於她的事,我們不需過問也不需煩惱。」
「你有沒有想過維持這間妓院的錢,是從哪來的?」步千歲愈問愈靠近重點,並刻意挑起她的好奇心。
「靠老闆刺繡賺的錢埃」不是這樣嗎?
他卻嘖嘖有聲地搖首,「刺繡賺不了那麼多錢,也維持不了這裡那麼大的開銷。」幾塊繡品能夠養活這一大家子人?她繡的又不是黃金。
「真的?」很崇拜步千歲頭腦的夏威姨經他一說,也信念不堅地懷疑了起來。
「真的。」如果做點小工作就能養活那麼多人,那他何需在紫冠府裡做得半死?
她蹲在地上思索,「那老闆的錢是從哪來的?」
「這很值得我們好好研究不是嗎?」他挑眉而笑,抬首算了算時辰復,腳跟一轉就往院裡走去。
「你不教了?」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的夏威姨呆在原地。
他朝身後揮揮手,「我去突襲一下。」既然問不出個什麼東西,那他就只好趁睡美人意識不清的時候去找答案了。
如步千歲所料,習慣日落而做日出而息的扶蘇,在日頭高掛天際的此刻,正沉沉地進入夢鄉,勞累過度的她,甚至還來不及吃完早膳,就已睡倒在桌上,甚至沒有察覺偷偷進入她房裡的步千歲,已經站在她的身後偷看她的睡相。
「扶蘇。」他試探性地輕搖她,「醒醒。」
「嗯。」扶蘇只是嚶嚀一聲,避開他的干擾後,又轉過頭去繼續睡。
步千歲將睡熟的她輕攪入懷,動作輕柔地將她抱至床榻上安睡,有些不忍地撫著她眼眶下方的黑影,怎麼也想不出是什麼工作,能將她這樣的一個俏人兒累成此樣。
他是絕不會相信什麼刺繡的鬼話,但她若不是在刺繡,她到底又是在做什麼?以前,他也是常像她這樣累得睡著,不過他是因為府裡的事務,找不出時間睡而常睡在堆滿公文折子的書案上,而她身上會出現與他如此相像的情景,更讓他加深了心底的疑惑。
安靜的房裡,悄聲地傳來扶蘇規律有致的淺淺氣息,低首看著她的睡臉,他的心神有些不自覺地跟著她走,心動的感覺,又再一次地輕叩他的心扉。
若不是發生了太多事,讓他的生活裡充滿了忙碌,他是很願意這般靜坐在她的身畔凝望她的;若不是她總是避著他,他是很希望能夠多靠近她一點,去瞭解她的那顆芳心的;若不是他摸不清她的模樣,他是很渴望能將她擁入懷裡佔有這個百變女郎的。
他的指尖沿著她臉部柔美的線條遊走,滑下她尖尖的下額,來到她的頸間,再滑至她溜溜的發上,感覺她烏黑的髮絲披散在雪白的床榻上,宛如一匹柔亮的黑綢。
芳香純淨的氣息,絲絲闖進他的鼻尖,勾撩著他失序的神智,像是一條條無形的細繩纏繞著他,將他拉近、將他綁緊,將他緩緩拉湊向扶蘇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那誘惑他已久的紅唇。他緩緩挨近她,雙唇懸在她的唇間,縹緲四散的魂兒,在輕觸到她柔嫩的唇瓣時瞬間回到他的身上。
不行、不行,他是來找他所想知道的答案,而不是來這對她再次著迷的。
步千歲止住自己的動作抬起頭來頻喘著,他拍拍臉頰,重新振作起心神甩掉滿腦子的迷情,再次在心底提醒他來這的目的,他得趁她熟睡的這個大好良機,準備來研究一下昨晚那兩個男人,到底是怎麼消失在她房裡。
他的眼眸,在充滿陽光的房裡四處游移著,想藉機看清昨晚他來不及看清的可疑之處。
妝台、繡台、書架,這些都沒什麼可疑,繞行過房內一圈的步千歲,在找不出疑點後,又打量起這房間的構造,但發現她的房與他的房構造一致,也沒什麼特別突兀之處。
找了許久後,在他正想告訴自己那兩個男人真的是平空消失時,一幅掛在牆上直垂至地板上的畫像,卻招引去他所有的疑心。
在一個刺繡的姑娘家單房裡,不擺些山水花鳥的圖畫,卻擺著這麼大的一張財神爺畫像?
有鬼。
他躡手躡腳地走至畫前,拉開畫,見著的只是與一旁無異的平滑牆面,只是當他伸手去敲時,此處的牆面卻有著異常的空洞聲,他稍使勁一推,一道暗門,便在他的面前開放。
二樓那些沒人住的房間為何會空著,此刻他終於瞭解原因為何,因為那些房間,全是一間打通隔間而相連著的特大號帳房。
步千歲一腳跨進暗門裡,歎為觀止地看著這間帳房裡,一架架擺滿帳冊文書的書架和櫃子,隨手自架上拿來一本,帳冊裡寫得條條有序、記載得一絲不苟的書帳行文法,簡直就跟他在紫冠府裡所做的帳冊一模一樣,他再抽出幾本赭紅色的卷宗,又看得兩眉高高揚起。
他不作聲地將卷宗和帳冊收進懷裡,走沒兩步,發現帳房的角落裡,一道通往後院的暗梯,就是他一直想不透那兩個男子為何會平空消失的原因。
無才又無德的過氣千金小姐?
該改口了。
什麼無才又無德?那女人比他還厲害!
「這是什麼?」天色近晚的時分,步千歲將他拿走並研究完的卷宗和帳冊,堆放在扶蘇的桌前問。
扶蘇的柳眉不悅地揚起,「你偷拿我的東西?」果真是家賊難防。
「回答我的問題。」他坐在她的面前,不但不為自己行竊的事感到愧疚,反而還一臉正氣地找她算帳。
「私人生意。」剛起床的扶蘇打了個呵欠,臨危不亂地喝著茶振作精神,準備來應付這個看起來很火大的步三爺。
「你在幫商府行號接算總帳冊?」根據他的估計,那間帳房裡多不勝數的帳冊數目,至少有上百家商府行號的帳冊。
她回答得很爽快,「是埃」
「這個呢?」他再指著桌上紅色的卷宗,將它攤開後,裡頭寫的儘是一條又一條準備交易的事項。
「我為那些商府所擬的年度交易策畫書。」扶蘇並不打算說謊,反而還詳盡的為他解釋,「在那裡頭有著每一間商府明年度一切的買賣動向。」
他對她笑得很虛偽,「你生意做得滿大的嘛。」無才又無德?八面玲瓏都還不夠形容她!
「也沒什麼啦。」她不以為意的揮揮白嫩的小手,「我只是給那些懶得動頭腦的富商貴人們,一個經營的方向而已。」
而已?她等於是控制了那些商府的荷包和財庫!
真人不露相,沒想到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卻是個做大事大業的大生意人,有誰會料到她的那雙纖纖素手,操縱著一家又一家的商府行號的生意,並控制著金錢該往哪個方向流,誰又該與誰做買賣?
她完全不需像其它的商人四處奔波爭取客源,或是商場裡辛苦的翻滾,她只要動一動腦子,坐在屋子裡揮揮筆桿,那些商府就會花錢來拜託她為他們畫好經營的藍圖。
她的本事太厲害了,單憑己力,就可以撐起商界的半邊天,哪像他還需依恃龐大的家業做後盾,善用府裡頭的人事分工,只坐在最上頭做領導的動作,而她是樣樣都來,什麼都做,而且,她還做得很好。
「你接了多少商府的訂單?」步千歲在震驚之際,仍不忘探聽她的生意版圖到底有多大。
扶蘇笑意淺淺地以指描畫著杯緣,揚起眼睫時,再也不掩飾她眼眸裡閃亮的目光,一掃先前慵懶迷人的嬌態。
「你們紫冠府的客源,有一半都在我的手頭上。」
他瞇細了眼,「你挖我們紫冠府的牆角?」
「怎ど這麼說?」她淡淡輕哼,「你該感謝我的,要不是我叫那些商府與你們交易,紫冠府的生意哪能那麼好?」真要挖他們的牆角,她老早就叫那些人別跟紫冠府做生意了,這叫互相合作才是。
「你就是金陵城裡,商人們口中流傳的地下紫冠府?」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從沒發現坐在他對面的女人,就是他在金陵城裡生意上最大的敵人。
她笑咪咪地頷首,「他們是都這樣叫我沒錯。」雖然她也不怎麼喜歡這個綽號,不過聽久了,也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