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害?」她淒愴地笑笑。「傷我最重的,還能有誰呢?」
「事情已經過去了……」
「過去?你說,這能過去嗎?」她又激動了起來。「我都做到了這個地步,離開家裡、避開一切,想獨自一人躲起來療傷了,可就在我想忘了這一切的時候,卻偏偏又冒出個你來,提醒我的失敗。你說,這樣事情能過去嗎?」
她說的,他懂。因為暗暗看著這些年來她的付出,所以懂得她的傷、她的痛,只是,他什麼也不能說。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不想見任何一個跟九堂院、跟傲陽有關的人,但是,別傷害你自己好嗎?」對著她,不擅言詞的他更不知道該怎麼說話,只能憑直覺地把心中的話給說出來。「你不想見我,我走便是了,可你現在情緒不穩定……」
「就算我傷害了我自己,那也不關你的事。」負氣的,她別開臉。
「別這樣,想想你的父母,在你要做什麼之前,你仔細地想想他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知書達禮的你,一定明白這道理的。
要是有個什麼萬一,你要他們怎麼辦?」他加重了語氣,就為喚回她的理智。
「……」華清妍不語。經由這一番對談,與後頭加上的這幾句話後,那種急著想了結自己的掙扎已慢慢地停下了。
「就算不念著你的父母,如果你願意拖著三條人命陪著你一塊兒死的話.那我不攔你。」話說出口,他也跟著鬆手,像是真不再攔她一樣,一派冷漠與不在乎,但只有刑克雍自己知道,注意她反應的他是繃得多緊。
經由他的提醒,華清妍的注意力被拉回現實層面。
想過家裡的雙親之後,她看向床榻上衣衫不整、雙眼空洞的人兒,再看看倒地不醒的兩名服侍丫鬟,明白只有名門望族之女才能有這樣的排場。而這樣的閨女,要是沒安撫得宜,被得知剛剛所發生的事情的話,以死殉節通常是最普遍的下場。
理智慢慢回籠了,華清妍知道,即使撇開她父母雙親方面的牽掛不提,若她因一時的賭氣而了結生命,這一牽扯,至少是三條人命,這讓理智逐漸回籠的她怎麼也無法等閒視之,可是……她真的沒有心情來處理這些人的事,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別看我,處理這種事我向來就不擅長。」非禮勿視,視線迴避著床邊的方向,刑克雍老實不客氣地戳破她心中正在計劃的事,語氣之冷淡,就像是這些人全死光了也不關他的事,但事實上,他心裡正為能減免她求死念頭而小鬆了一口氣。
他的話,讓她賭氣地再次別頭過不看他,但心中也知道,個性嚴謹的他,是真的做不來安撫人的工作,而也就像他所說的,如果她現在要真為自身所蒙受的屈辱而一心求死的話,那麼,死的絕不只是她一個人;那位被下迷藥的小姐也會死,而兩個隨侍在側的丫鬟,也將因失職而難逃一死。
「還有,你不想報仇嗎?」刑克雍狀似無意地提醒她。
很明顯的,她的身子在聽得報仇二字時僵了下。
「如果我料得沒錯的話,剛剛那個淫賊,該是近來鬧得滿城風雨的辣手淫僧,雖然我不清楚為什麼傳聞人在定豐做亂的他會出現在單青這小地方上,但你真願意吃這悶虧,甘願一死也不願設法替自己報仇,然後任那該千刀萬剛的惡賊逍遙法外?」刑克雍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話,但只要能激起她的求生意志,要他說再多也不成問題。
他難得的多言,果然得到完美的效果,因為想起剛剛差點被惡意輕薄的恥辱,華清妍心頭的火熾熱得可以焚盡一切。
「你走,我不想看見你。」她說,態度冷漠得讓人難以親近,拉著身上他的披風,密不透風地遮掩住自己後,緩緩地站了起來。
「華姑娘?」他輕喚著她,心中有一絲的著急。只是這一次不像剛才,他記得兩人身份上的差別,是以恢復以往那般用著他該用的稱呼,就算心裡頭著急也一樣。
「幫不上忙,就別妨礙我做事。」她下逐客令。
他遲疑地看著她,因為事關她的生死,他比平常更加謹慎,不願意輕易相信他所聽到的。
「難不成我做什麼,還要向你刑大總管報備發誓不成?」她嘲弄地說道。
「我只是不希望你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刑克雍真心地輕道。
「放心,在我未能親手報這個仇之前,我不會那麼輕易死的。」華清妍冷淡地表示,是真的恢復了理智了。
因為親事生變,她確實是怨著九堂院,怨著他們這些闕傲陽身邊最親近的人,但這份怨恨倒也沒激烈到扭曲人格的地步,把她的聰慧靈敏的心思給磨光了。
在她理智逐漸恢復後,他的用心便變得清晰,而也明白了他的善意,只是因為他的身份正是她目前最反感的人之一,這讓她的處境頓時變得相當為難……因為她一點也不想承他的情,但又不能將他的好意當沒看見。最後,她只好用這種冷淡的態度來面對他,好在為難中取得一個平衡。
所幸刑克雍並不在意她的冷淡態度。
默默地,他退出房內,在她關上門前,不發一言地將一瓶藥交到她的手上。
「這是凝神丸,對迷香吸入者很有療效,你拿去用。」
取過藥,她沒說什麼,逕自當著他的面關上了門。
也是直到這時候,刑克雍才總算放下一直懸著的心。對他來說,只要她肯承諾愛惜自己的生命,這就足夠了。
是的,就足夠了。
第二章
「賀盈盈謝過刑公子救命之恩。」
「謝過刑公子救命之恩。」
一大早,刑克雍才剛一開房門,面對的就是一海票人跪倒在面前的浩大場面。
除了眉心微蹙了下外,那張剛毅嚴峻的俊顏上並沒有其他的表示,只是以詢問的目光看向一旁置身事外、一臉漠不在乎的華清妍。
華清妍看到他詢問的表情,但只是冷冷地別過頭,不想對他說些什麼。
「刑公子,昨夜的事,清妍姊姊已經跟我說了,真謝謝你的仗義相救,要不然,盈盈只怕已遭歹人的毒手,清白不保了。」所有人中,屈膝斂禮於前的賀盟盈柔聲言謝。
「是啊,多謝刑公子相救。」異口同聲地,賀盈盈身後兩個跪地不起的小丫鬟接著說道:「如果小姐有了萬一,小青跟小紅只怕萬死也無法回去向老爺夫人謝罪。」
「多謝刑大俠出手相救。」小丫鬟之後的七、八名武師裝扮的大漢緊接著說道。一個個單膝著地,雙手拱手為禮,想表示心中對刑克雍的感激之意。
他們是護送賀盈盈的武師們,值班的人同兩個小丫頭一般,只是被放倒的地點改在門外,至於沒當班的人全住在另一處。昨夜事發之時,沒一個人能為護衛之職盡上一點力,對於代他們盡護衛之職的刑克雍,自是存有無比的感激之情了。
迭聲的刑公子讓刑克雍覺得彆扭,因為「公子」這類風雅的稱呼,一向只會出現在搭檔商胤煒的身上,現在被冠到自個兒的身上了,那種感覺說有多怪就有多怪,只是現在有比解決這礙耳稱呼問題更重要的事。
「快起來吧,你們言重了,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犯不著這樣,還是快起來說話吧。」他是見慣了大場面,但也沒習慣讓人一大早當木偶神像參拜,刑克雍擺了擺手,要這些矮一截的人起身來說話。
「刑公子尚未用膳吧?請隨盈盈前往東廂花園,盈盈已讓丫鬟備妥早膳,望請刑公子賞臉……盈盈獨自想了一夜,一早商請清妍姊姊一塊兒過來,就是有些事想與二位商量商量。」在兩位丫鬟的撬扶下,起身的賀盈盈微笑說道,如花兒一般的嬌顏上,漾滿了一種帶著柔弱的堅毅。
刑克雍下意識地看了一旁不語的華清妍一眼。
對他,她還是存著一種能當不認識、就當不認識的心態,可是因為也不瞭解賀盈盈這一大早請他們兩人的用意,所以基於一種盟友的心態,她回應了他無聲的詢問,雖然只是聳聳肩而已,但已經表示她的不知情。
除了當事人外,沒人發現這短暫的交流,賀盈盈只當他們的沈默是首肯她的邀約,帶著美麗的微笑,領著他們兩個人往她設下早膳的園子走去。
因為想聽聽她到底是想商量什麼,也因為不忍拂邀她的邀約,所以刑克雍跟華清妍倒也真順了賀盈盈的意,跟著她前往目的地。
一開始,其實也沒說些什麼,除了向刑克雍說了自己是桐城中都之女的尊貴身份,與再一次感謝他的解危之恩外,這一餐就像尋常的一頓早餐,直到後來……「不知刑公子對擒拿辣手淫僧的事有何打算?」終於導入正題,賀盈盈柔聲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