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了張方子,可以請大娘幫我上回春堂一趟嗎?」知道她想盡點力、幫上點忙,戚俠禹也不辜負她的這份熱心,很坦白地問道。
答案可想而知。
老婦人高高興興地拿了他開的藥方便出去了,而且不難猜想,那一帖傷藥絕對會在最快的時間內被帶回。
除了熬藥的炭火發出的些微燃燒聲響外,上房裡再度變得寂靜無聲。
端著藥,戚俠禹進了內室。
經由老婦人的打點整理,床上躺著的不再是一個渾身血污、落水狗般狼狽的女子;梳理整齊的發再換上污損前同一式的一身白衣衫,彷彿蒙塵的珍珠經過擦拭,雖然有著一份不自然的蒼白,但絕無損及那一份讓人為之屏息的清艷絕美。
較之適才,她此時的嬌顏美貌絕對會讓人眼前為之一亮,只是,眼前一亮的行為不是戚俠禹會產生的心情及感覺,醫者父母心,在他的眼中,失去意識的她只是一個急需他救助的病人。
再說,就算要驚艷,早在他在溪岸上發現她時,他便明確地知道,在那髒污狼狽下她有著最不凡的美麗,只是對他來說,美麗與否並不是他出手救她的原因,他相信,只要任何一個稍有一丁點兒同情心的人都不會丟下她不管!
所以他踅回來了,在出手救了她之後,帶著她又回到了鳳陽鎮上。
輕輕的,在盡量不牽動她傷口的情況下,戚俠禹扶起她,將昏迷不醒中的她倚放自己的身上後,再用小調羹一小口、一小口地將藥汁餵入她的口中。
那很不容易,而且是件極耗精神與耐性的工作,但難不了戚俠禹,就看他不顯一絲躁色地,以一貫的從容泰然緩慢地喂完那碗湯藥。
有片刻的失神,在喂完藥、將她放回床上後。
看著血色盡失的嬌顏,戚俠禹不自覺地征然,心裡一再浮現替她更衣梳洗的老婦人所說的話。
一身的傷嗎?
八百年難得出現一次的好奇心湧現,壓抑不住地,戚俠禹撩起她的衣袖,露出一截凝脂般嫩白卻帶著可怕鞭痕的手臂。
那傷痕看得出年代已久遠,但醜陋的程度不減,破壞了本該有的完美皙白,但也更顯示出當初下手之人的歹毒。
誰?是誰這樣傷了她?
戚俠禹不自覺地浮現這樣的念頭,因為他很難想像,這雪一般純淨無瑕的女子,有誰能狠得下心來傷害她。
是的,雪!這是她給他的感覺,雖然一開始見到的是她最髒污狼狽的時候,可她就是讓他有這樣的感覺……驀地,戚俠禹失笑。真是的,怎麼沒來由地想起了這些?她是個傷者啊,也就是他的病患,他只管盡心救治便是,她是什麼樣的人或有了什麼樣的遭遇,都不是他所能干預的,他怎麼臨時會想要瞭解那些?
若要想那些,還不如想想離家多時的師尊或是留在谷中的小師妹……想到這兩個人,戚俠禹搖搖頭,不著痕跡地輕歎了口氣。
不能不歎氣,任誰也沒想到,為了一盤棋局的勝負,事情會演變成今日這個樣子。
不該讓兩個人湊在一起玩那盤棋的,一個是一把年紀、卻孩子心性比誰都重的師尊,一個則是個性火爆衝動、得理不讓人的小師妹,他早該想到,這兩個人絕不能在一起玩這種須分出所謂「勝負」的遊戲。
但他也真不能理解,不就是一盤棋局嘛,可這兩個人一玩起來,就好像真要斯殺拚命、鬥個你死我活一樣,誰也不肯讓誰,而就為了無關緊要的勝負,兩個人可以吵得臉紅脖子粗,甚至還鬧出個離家出走……想到當天夜裡就收拾包袱離家,而且一走就是兩年多的師尊,戚俠禹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原本,他跟小師妹一樣,還以為師尊他老人家出門晃個幾天就會開開心心地自己回來,怎知道,這一去兩年多沒一丁點的消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就算他原本想不當一回事都不行了。
從一年多前,他便趁著出谷採買民生用品之際,開始在附近的鄉鎮尋尋覓覓的,但怎麼打聽就是沒有師尊的消息,直到這一次,他再次出谷採買……合該是天意吧,竟讓他在這鳳陽鎮遇上一場致命的傳染病潮,讓他無法置之不理而停留了月餘的時間,也才會在離開的這一日遇上這個傷重的姑娘。
看了眼床上雪一般的蒼白臉色,戚俠禹心中估算著這次得停留的時間……不行!已經出來月餘,他絕對得先趕回霧谷裡一趟才行,要不,他這麼多時日音訊全無,留在谷裡的小師妹怕不急壞了?她的個性那麼衝動,如果不先回去說一聲,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越想越覺不對,戚俠禹知道,他肯定得先趕回去一趟才行,只是……為難的目光再次往床上移去,鎖定那個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人兒。
想了會兒,戚俠禹拉下窗邊喚人用的紅絲線。
霎時,清脆的鈴聲揚起,他已做下了決定……※※※
熱……好熱……似火焚、似針刺,萬般的疼痛與火熱交織成一片,那種似曾相識的痛苦一再地凌虐所有的感官知覺,一幕幕零星的畫面隨著這非人的痛楚折磨掠過,那好不容易才隱藏在記憶深處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再也不受控制,一下子全出籠了!
她想起了那場屠殺,想起了滅族的傷痛,更想起了人類的凶殘!
恍惚中,那一聲又一聲的皮鞭甩動聲迴盪耳際……「快來,快來看呀,雪狼養大的小孩,抓到一個讓雪狼養大的小孩了!」
隨著吆喝聲,此起彼落的臆測全出籠了。
「我說,這小孩是不是狼變的啊?」
「有可能喔,瞧瞧她的眼睛,多凶!根本不像是人會有的。」
「就是、就是,一個好好的孩子怎麼可能由得那群狼撫養,怕不一口吃了還比較快。」
「鄭大哥說得是,狼怎可能會養大人類的小孩。」
「所以說這孩子一定是修煉成精的狼!」
「是啊、是啊,我聽上山的那些男子們說了,這次會抓到珠穆峰上相傳中的雪狼群,就是因為這個小孩!」
「我也聽說了,聽說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能將十來只的雪狼一舉成擒,就是因為其他的狼全護著這個孩子,全然不顧自己可能被捕獲的危險。」
「對啊,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說就是這個小孩最難抓。但值得高興的是,因為這個小孩,其他的雪狼全抓到了,這可是一筆大大的財富呢!誰不知道,雪狼因為稀少,其皮毛的價值是所有狼之中最高的,這十來只雪狼的毛皮賣一賣,想不做事的過幾年好日子是不成問題了。」
「先別想那些了,還是先想想怎麼發落這只成精的狼妖吧!」
「沒錯!看看這孩子的眼神,簡直就是古怪透了,她一定是只成了精的狼妖,大家還是先想辦法處置吧,要不一等時間久了,只怕會招惹來可怕的後果。」
「還能怎麼處置,殺了她吧!」
「對!不能讓她活著,聽說雪狼是狼族中的王,較之其他的狼種,因為珍貴與尊榮,數量才會這麼的稀少,相傳只要由雪狼登高一呼,附近的狼只無不聽從其吩咐……」
「真的嗎?那這長得像孩子似的狼妖豈不更厲害了?」
「太可怕了,不能讓她活著啊!」
「是啊是啊!如果……如果這已成精的狼妖召來其他的狼群,那大夥兒可怎麼辦才好?」
「不成不成,還是快殺了她吧!」
「對!殺了她!」
「快殺了她!」
「殺……殺……」
一顆、兩顆、三顆……越來越多的石頭伴隨著喊殺聲而丟來,而受了人群的鼓動,持鞭看護的大漢也一鞭又一鞭不留情地甩下……不要……不要打她……痛!真的好痛啊!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呢?
不懂,她一點也不懂!
她做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
第二章
那是一場混亂。
連夜兼程施展輕功回霧谷再回鳳陽鎮,戚俠禹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陣仗等著他……「快,快壓住她。」說話的人是鳳陽樓隔壁賣布的。
「不行,不能靠近啊!」被揮了一拳的店小二青著一隻眼睛哭喊著。
「兩面包抄也不成嗎?」這次喊話的是另一邊隔壁開當鋪的。
「成的話換你來啊!」也青了一隻眼的掌櫃氣忿地喊回去。
開什麼玩笑,就只是出聲指揮,要真那麼容易,他們還會被打成這樣嗎?掌櫃負氣的這一句話讓在場的幾個大男人全噤了聲,嘴上說歸說,還真沒人敢上前去制止那失了控、只能用凶性大發來形容的姑娘。
誰也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天人交代了,在他回來前要幫他好好地照顧這位姑娘,為了這個吩咐,鎮上幾個稍具看護經驗的女人都被找來了,輪番上陣、不論日夜的,從沒讓這位昏迷中的姑娘單獨一個人獨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