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對你來說,殞星只是隻鬼,在你們眼中他根本不算什麼,但對我來說,他卻是我的一切。」一步也不退讓的震玉,阻攔的兩臂依舊停留在空中,不願放下,也不放下讓他進屋去傷害殞星。
「你真不讓開?」為難的軒轅岳想試探一下虛實。
她淒惻地笑了,「那不如先殺了我吧。」
看著她酸楚的笑靨,軒轅岳不斷在心中掂量著,到底該不該照師尊的話去傷那只對鬼界來說微不足道的鬼囚,可是不遵師命的話,到時皇甫遲……
在震玉跳出來後就涼涼看戲的藏冬,心情很好地揚起一手在嘴邊小小地附贈上一句。
「軒轅小子,她也是很講原則的喔。」
軒轅岳的臉色霎時變了,他將目光迎向執意不肯退讓的震玉,再反覆地想著自己的使命,過了很久後,天問台的草原上,傳來了他的陣陣低歎。
僵持,仍在持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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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殞星伸出一手,以指承接住震玉眼眶旁沁出的淚珠,「你的眼淚可是很珍貴的。」
臨近黃昏時分,透過窗外植水蓮的水缸裡的水影投射,日光映上了她的臉龐,淚水顆顆滴落下她面頰,那淚珠,看來是如此晶亮帶彩。
在他的指尖拂過她的眼簾後,跪在躺椅旁的震玉,兩手緊握住他的手不敢放開,閉上眼無聲地啜泣。
她的聲音顯得細細碎碎的,他不知道,這三日來,她有多麼的煎熬。先是有個與她僵持不下遲遲不走,到最後才終於死心離開的軒轅岳,後來燕吹笛在忙了一晚後,面色有如死人般地走出房門對她搖首,向她表示他已盡力,但就是不知能不能將因傷勢拖得太久的他救回來時,她只覺得她什麼都聽不見、看不到,她的世界,又再一次地被毀滅了。
銘心刻骨的痛楚,時時刻刻侵襲著她,那感覺,就像是一隻躲在她身後的惡鬼,一直伺機在她的身後,就將要上前來將她一口狠狠吞噬,在那隨時都可能將來臨的顫意中,她因此而站不住、坐不下,惟一能做的事就是握緊殞星的手,在他的身體顫抖時用全身的暖意去擁抱他,用她的吻去滋潤他乾裂的唇,這段時間裡,她什麼都無法去想。
直到藏冬因她而惻隱之心大動,努力去勸服燕吹笛再試試他的獨門絕技還魂術,殞星這才又有了一線生機。接下來的時間,只是一段又一段她記不清的空白,神懼鬼恐的害怕在她的心頭堆壘,遠比在失去親人時還令她難捱。
好不容易再次等到燕吹笛步出房門,宣佈解除金剛印之後,她才容許自己軟弱下來,飛奔至殞星的身旁,用她的淚水洗去她所有的恐慌。
「傻姑娘,我還在這呢,先別急著為我掉淚。」殞星拉開她的小手,掌心一如以往地貼上她柔嫩的臉龐,用掌心去感受她因他而生的溫存。
不克自持的震玉撲進他的懷裡,「你沒走,你真的沒走……」
他帶笑地吻吻她的發,「有你在,我怎捨得走?」
「我們……」站在一旁的藏冬以肘撞撞身旁的燕吹笛,「是不是避一避比較好?」
辛辛苦苦把殞星一條命撈回來的燕吹笛,不滿地兩手環著胸,自鼻中用力噌出一口氣。
「哼。」就只會顧著親熱,居然都沒有一個人來感謝他這個救命大恩人。
藏冬賠著笑臉推著他往外走,「好啦好啦,這裡留給他們小倆口啦。」
「等等。」震玉忽地回過頭來叫住他們。
「終於知道要感謝我的大恩大德了嗎?」燕吹笛得意洋洋地朝她努高了下頷,等著她接下來應宛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的謝言。
震玉的重點卻不在那裡,她只是緊張地握住殞星的手,提出她最憂心的一點。
「殞星能留在陽間嗎?」百日就要到了,要是不能把殞星留在陽間,那他們要怎麼辦?
「噗!」藏冬很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
「唉。」洩氣的燕吹笛,只差沒吹鬍子瞪眼。
藏冬拍拍他的肩,清了清嗓子要他大人要有大量一點。
「別這樣嘛,她也只是對那隻鬼擔心過頭。」誰教他本來就長得一張沒人緣的臉?
「能不能?」還等著答案的震玉緊張地望著他。
「那要問他。」燕吹笛不甘不願地將下巴努向躺在椅上的殞星。
「問他?」
「問他的意願啊。」藏冬連忙在不太爽快的燕吹笛翻臉之前接過話,「他若是想留在人間也不是不成啦,只是……他恐怕會死得很難看喔。」
她擔憂地問:「為什麼?」
「因為鬼後不會輕饒我。」有自知之明的殞星緩慢在椅上坐起,心底很清楚派出大批鬼差要拿他的鬼後,不可能輕易放過他這個讓她失去愛子之鬼。
震玉深深為他感到不平,「可是……」那並不是他的錯呀,更何況,暗響又不是死於他的手中。
「沒辦法,誰叫他辦事無功?」燕吹笛根本就懶得同情他,「做鬼就要懂得認命。」
「哪。」藏冬一屁股坐上躺椅,一手搭著殞星的肩問,「你要留在陽間還是回去陰間?」
「我……」留在陰間不知會有什麼下場,但留在陽間,不只是得躲躲藏藏地過日,還得等著百日後魂飛魄散。
藏冬不想逼他太緊,用力拍拍他,「考慮一下吧。」
殞星只覺此刻他似被圍困於網中的鳥兒,欲掙脫,卻不知在掙離了網後,他是否能夠再度帶傷飛翔?
他的人生已經結束了,他的過去,早就結束在生命停止的那一刻,他也沒有未來,他有的,就只有眼下留在世上的明天。可是他的明天,卻是如此短暫,所剩下的時間,短短不過數日,只有這些天,怎麼夠?他多麼想能擁有無數個明天,多麼想日日都能和今日一樣與震玉擁抱,或是,陪她到老。陪她到老……這四字,聽來,像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幻,又像是晨間在日出後就會消逝的露珠,留不住,也得不到。
在他的猶豫中,震玉不語地凝視著他,感受到了她的視線,他偏過頭去,深深看進了她眼中的渴望。
「對了,你想不想聽一個在鬼界傳揚的大消息?」在他們兩兩交視之時,藏冬出聲咳了咳,咧大了笑臉又想說說話來改善氣氛。
燕吹笛感興趣地瞥了他一眼,「你又打探到什麼了?」
藏冬朝他們伸出一指,「鬼後暗緲在知道愛子被殺後可能是瘋了吧,她立下了重誓。」
「誓言內容?」殞星緊鎖著眉心,對於接下來的話心中十分掛意。
「她說,陰界殿下遭人所殺橫死,此恨陰國不報誓不罷休。」藏冬的話簡直就像是平地的一聲響雷,「她還向陽間揚言,殺子一人,還子三千。」
震玉愣住了,「殺子一人,還子三千?」陰間的鬼,想屠殺陽間的人?就像那日她所見到的?
「她來真的?」燕吹笛則是撫著下巴,思索著這事情的嚴重性。
「真的。」藏冬愉快地伸了伸腰,很期待地將兩眼瞄向燕吹笛,「看來你的前師父和前師弟將會有得忙了。」
「少管閒事。」燕吹笛冷漠地擺出一張棺材臉,並把十指握得喀喀作響警告他。
他連忙舉高兩手,「是是。」
一徑沉默的殞星,在消化了這個大消息後,終於啟口,「換句話說,陰陽兩界就快掀起一場大戰了?」
「對啊。」藏冬理所當然地把頭點了點。
他內疚地垂下眼簾,「是我的錯……」若是他當時不辱所托救下暗響,那今日,人間也不會有這一場即將掀起的浩劫了。
「誰說是你的錯?」燕吹笛很不給面子,「別把你想得那麼偉大行不?」
藏冬頻頻頷首,「殺暗響的人又不是你,何況有皇甫遲和軒轅岳在,你就算能夠以一敵百,也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使命,這是天意。」
他意外地看著他們,「你們……」
「好了,廢話少說。」燕吹笛不耐煩地提醒他,「短期內,你最好是快點考慮清楚你的去留,考慮好了後,再來告訴我一聲。」
「嘿,你這麼大方?這不像你的風格喔。」藏冬笑得壞壞地步至燕吹笛的身旁,噯昧地以肘撞著他。
燕吹笛一拳扁上他討人厭的笑臉,「噦嗦。」
「殞星。」已然冷靜下來的震玉,轉首問著握有決定權的殞星,「你打算怎麼辦?」
「我……」他的聲音梗在喉際,遲遲發不出聲來。
現下該怎麼辦?
這裡不是他該停留的地方,當初,他回來人間,本就不是為了重享人間歡樂或是再世為人,而是只為了一報宿仇,一旦當仇恨消失了,一切早就都不再具有意義。他也無法再以這個模樣停留在陽間,無處可去的他,無法停留在這世上也無法返回陰間,只因辦事無功的他,已是成了鬼簿上被通緝的一員。
他低首看了看震玉,無言地撫著她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