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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唐瑄

  佟青露悄悄離開花房門口,倚在玻璃牆角痛苦地閉上眼睛。她不是有意偷聽,剛來時沒想到樊夫人也會在這,想離開時卻被自己的名字絆住。樊夫人和樊爸的水火不容,在這陣子她幫樊爸打理花房和佈置會場時有了初步概念。為什麼她可以在昨天陰狠地和樊爸對峙時,張牙舞爪勢將他撕裂,今天卻像個熱戀的女人般小鳥依人地依傍在仇人懷裡,前仇盡釋?

  人都是這樣的嗎?憎恨了一輩子的怨氣毫無理由地消失於瞬間。樊夫人找到了心結,肯被釋放。那麼釋放的前提是什麼?是什麼樣的觸動,融化了她累積多年的傷心和仇恨?她不明白人的多變和難以理解。

  深吸了幾口氣,佟青露掐掐過白的臉色,武裝好自己。

  「樊爸……」她先出聲示警,才慢慢走到門口,讓樊夫人有足夠的時間去偽裝自己。她這種高傲的人,不會願意在她面前流露出她的脆弱。

  「青露。」樊老爺拍拍匆匆背過身的夫人,要她別慌。

  「樊爸,你不是要我陪你去採鳶尾花……啊,樊夫人也在這。」佟青露看到那個望著秋海棠的背影僵凝地動了動。

  樊夫人微微點頭,僵立在原地沒有轉過身,不想以紅腫的眼睛見人。

  「芷雲,你也一起去。」樊老爺輕聲邀請,樊夫人備受感動,喉嚨既干又澀。

  「不,我要留在家裡等盈綠。」她清了清喉頭,低抑地回拒。老爺總算邀請她了,他不知道她等了多少年。

  「盈綠?」佟青露懷疑地出聲。

  「我唯一的女兒,現在在那魯攻讀碩士。」樊老爺提起女兒,便笑臉滿面。「她好像跟你同年。」

  「她以前在哪裡念大學?」老天不會這樣打擊她的。

  「本來盈綠在台中念大學,大三的時候轉到台北……青露,你的臉色很差。」樊老爺慈祥的面容揉和著詫異,青露似乎很驚訝。

  「對……對不起,樊爸,我……我……」佟青露突然覺得她受不了了,成串的淚水一發不可收拾地猝湧出來,她止不住。樊盈綠,她早該想到的。

  「怎麼了?」樊老爺想將她納入懷裡,佟青露搖搖頭迭步後退,哽咽得說不話來。

  樊夫人也奇怪地轉過身來。

  「爸、媽,我回來了。」

  佟青露聽到一連串輕盈的腳步聲響起,在門口歸零。她沒勇氣回頭去看,看了,她怕自己會徹底崩潰。

  「盈綠,過來。」樊夫人疼愛地亮起笑臉,敞開雙臂。

  「你們?」樊盈綠納悶地看看父親,再看看母親。「和好了?」媽會踏進這露簡直是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最不可思議的事。

  佟青露慢慢轉過身,她看到了騫然瞪大眼睛呼不出口的樊盈綠,那個當年背叛她的生死至交。

  「青露!」樊盈綠輕易認出那張帶淚的臉。

  「我希望這不是真的。」佟青露捂著嘴,快步離開樊家。難怪樊爸要介紹他的女兒時,樊御軍會唐突地打斷話。他一直知道他妹妹就是傷她心的人,那晚他的行為是在彌補還是加深傷口?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青露很傷心。

  「我……我……」樊盈綠幾乎提不起勇氣說出她的罪行。

  「你說啊!」樊老爺粗聲質問。鐵定是盈綠做了什麼對不起青露的事。

  「你吼那麼大聲做什麼?」樊夫人走過去護衛女兒。

  「媽,不礙事。」樊盈綠拍拍母親,直直地望著父親。「我搶了青露的初戀男友。」

  「你什麼……」樊老爺氣得臉色發白。

  樊夫人趕緊扶住他。「老爺,如果不是郎有情、妹有意,咱們家盈綠也不會介入人家……」

  「不准再替她駁辯!」樊老爺渾身發抖,樊夫人為免過度刺激他,只得忍著氣。

  「媽,你一定不曉得青露是我的好姊妹。」樊盈綠慚愧地低下頭,喃喃低語。

  啪!樊夫人用力地賞了女兒一巴掌。樊老爺和樊盈綠被她出其不意的舉動嚇得目瞪口呆。

  「這輩子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樊夫人陰冷地凝視女兒,同情起佟青露。

   ※     ※  ※

  「邱嬸說可以在這找到你。」樊盈綠坐上翹翹板的另一頭,和彼端的佟青露形成角力賽。

  佟青露側望著操場上嬉戲的孩童,沐浴在餘暉中的容顏慘白依舊。她安安穩穩地坐在接近支點的翹翹板上,靜止的姿態未因侵入者的到來而騷動。時間靜止在她永恆的緘默裡。

  「你還不能釋懷過去嗎?」樊盈綠聲音是羞愧的。

  佟青露平視遠方,不作答。

  「我和齊在我們畢業的那一年年底就分手了。」這對她有任何意義嗎?她希望找回這段友誼。

  佟青露默然不語,幾成了化石。

  「事實上,他心裡愛的人是你。」這是事實,他只是一時被誘惑了。

  佟青露拒絕去想。

  兩相靜默中,球場上打球的孩童不慎將球投歪了,籃球直直朝她們飛了過來。佟青露接過球反手扔回給面帶歉意的孩童,石化的姿勢總算有了動靜。

  「我和齊會在一起,其實……」她該如何解釋她的任性妄為。

  「不要再提了。」佟青露平靜地阻止她。傷口好不容易結了疤,再掀它也無濟於事,反而更痛。

  「你願意願諒我嗎?」聽青露的語氣,她好像不在意了,可是她下午哭得好傷心,如果真不在意一切就不會哭了。「我找了你三年想解釋,你都不在國內。」

  「你在蓄意殺了人以後,才說你是無辜的,你想被害者的家屬有可能相信你,讓你去祭拜被害者嗎?」佟青露十分冷淡。

  樊盈綠的臉色由白轉灰。青露將她形容為殺人兇手,很傷她的心。

  「樊御軍是你的幫兇。我不明白,是不是我曾經哪裡冒犯過你們,惹得你們連手一再打擊我?」佟青露冰冷地望著她。「如果我告訴你,你背叛我的那一夜,我整夜和你偉大的哥哥在一起,你會不會覺得很快樂?」

  原來青露知道了一切。這樣也好,很多事情都該攤開來講了。「我知道。」樊盈綠極為小心訥訥地說:「那晚你醉得很厲害,我看到大哥摟著你離開。」

  「你知道!」她嚴厲地皺起眉頭。「所以你們是狼狽為奸囉?」她一直不願意再去抹黑樊御軍不光明的性格,事實卻不容她如此。

  「不是這樣……」青露咬牙切齒的樣子頗為猙獰,她對大哥的成見很深。

  「你大哥是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以奪取女人的童貞為樂。你呢,以搶奪人家男友為目標。能不能請教一下,這是樊家人的特性嗎?」她知道這麼說失卻了公平,但她無法在不公平的情況下講求厚道。

  「不是。」樊盈綠大聲反駁。「大哥愛你,他盼了你三年。」

  「他可以盼了全世界的女人無數年。」她譏諷地揚起嘴角,全盤否定樊御軍的人格。

  「聽我說好不好?你不要像媽媽一樣為了爸爸否定了大哥。」她焦急地移動位子想接近彼端的人,翹翹板馬上失去平衡,高低翹。

  佟青露跳了下來,決定退出角力場,不願自我虐待。

  「青露,我求求你聽我說。」樊盈綠疾追過來拉住她。「你到底在氣大哥什麼?是你讓大哥空等了你三年的。」她越說越氣。

  佟青露匪夷所思地頓住腳步。「我讓他等了我三年?你們很擅長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樊家人有了掠奪的天性還不夠,必須有狡辯的能力做為脫罪的後盾是嗎?」

  「如果你瞭解大哥,就不會說這種話了。」樊盈綠加大音量,無法容忍任何人褻瀆她大哥。

  「我為什麼要瞭解一個在情慾得足便不發一言離去的人!他的行為像強暴犯,你知不知道嗎?」為了勝過對方,佟青露扯開喉嚨跟著吼。

  經她這麼一吼,樊盈綠終於知道問題的癥結點在哪裡了。她大哥拉不下自尊上台北找青露,怕她心裡惦著齊,備受煎熬地守在南投靜盼青露到來。青露以為大哥惡意遺棄她,恨大哥的無情。她根本沒看到大哥留的紙條,所以她沒到南投找他。

  在花房乍見青露之時,她還以為大哥終於守得雲開見日出,把青露盼來了,沒想到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大哥留給你的紙條,你沒看到嗎?」難怪青露的歧見那麼深。

  「魚幫水,水幫魚。你們的默契很好。」佟青露凜著臉,極力克制沸騰的怒火。

  「他不是你認為的那種人。」樊盈綠火大地附在她愛理不理的臉旁咆哮。「那一天晚上我媽打電話叫他回去,因為她和我爸爸又為了某件事僵持不下。每次她想扳回面子,她就會叫大哥回去評理,順便讓爸難堪。那天晚上媽和爸的爭執特別激烈,大哥不願放下你,拒絕回去。媽氣不過假裝心臟病發,住進醫院裡,要醫院的人通知大哥。大哥不忍心叫醒你,留下紙條匆匆趕回去,當他發現那是場騙局再趕回台北時,你已經退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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