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靠在樹幹上的狄聽風抓著妹妹的手,有氣無力地綻出個溫和的笑容安慰她。雲兒嚇壞了。虛弱的眼瞟向身側不發一語,卻一眼便可看出臉色奇白無比的風戀棠,狄轉風十分高興地會為他擔心。
他還好端端的活著,歡休沒事,他沒事……
冷汗蒙隴了風戀棠沉重的眼睛,總算用樹枝暫時固定住狄聽周脫臼的肩骨。拿出手絹拭汗的手抖顫個不停,挫敗地低喃一聲,她再也糊不住滿心的驚懼,任由早該釋放的淚水潛潛滑出。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讓歡休進據它的心,變得太過重要的?
「戀棠,你不是說哥哥只是輕傷而已,你可別嚇我!」狄觀雲被她突然的舉措驚出一身大汗和淚水來,腦子半浮沉在煙霧裹的狄聽風則狂喜的綻出虛弱的笑容。
「我去找人。」風戀棠如行屍走肉般轉身離開。
她以為不要去挖掘就可以繼續逃避,關起心房便可不必理會不想知道的事,別去愛人、關心人,便不用擔心對方離自己而去,不必再忍受生離死別的蝕心之痛。偏偏事與願違,她遇上了歡休。
倘若剛才的感受不是那麼真、那麼痛的話,她會從此得到解脫,從歡休製造的迷霧裹走出。可是呀!上天,她在騙誰,方才地明明經歷了第二次活生生被撕心的劇痛,明明又死了一次……
第八章
坐在院子裹撫琴自娛,歡休耐心地等待八王爺駕臨。他會來,也不得不來,這幾天他不是連續出手了嗎?
九載了,玩得夠久了,所有的血債該一併清理。一命抵一命,一個也不能少,該還的總是要還。
啊,他喜歡破曉前的寧靜,更喜歡血液奔騰的感覺。
寧為地獄主,他不願為天下奴!悠揚的琴音以激切的抑揚頓挫猛然收尾,差些震斯人心
八王爺走出拱門,讚賞的拍手喝采。
「還不到日上三竿,王爺被噩夢驚醒了嗎?」沒依禮起身恭迎他,歡休悠然的撫弄琴弦,半低垂的俊臉漾出邪魅的笑容,有別於尋常的倨傲,漫不經心得膽戰人心。
「歡休,本工給壽王爺的密函呢?」八王爺和顏悅色她笑著。
「既是給壽王爺,當然是在他手上。」歡休懶懶哼道。
「把信交出來,本王可以當一切都沒發生,你還是我的良師益友。」
歡休放聲大笑。「我哪有那份榮幸呀!八王爺怕是抬舉我了。」
動之以情行不通,八王爺試圖誘之以利,「本王正打算把鹿山的采邑賞給你,你不會為了幾張密函冒險和本王作對吧?」
「如果那幾張密函能抄你滿門,我倒想一試。」他有恃無恐地冷冷陰視他。
八王爺震驚地看到他眸襄的那簇陰光,「你知道了?!」
「王爺是說二十幾年前你借柳家這只刀,砍去齊家莊兩百多條人命這事嗎?」歡休陰柔地低喃。
八王爺魂飛魄散,老臉漸漸發白。
「你怎會知道的?!」不可能,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被他滅口了。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投效到你麾下?仰慕你的一世英明?坐懷不亂的泱泱風範?」他冰冷的諷刺。
「你一進府就知曉了!」歡休這孩子的心機太深沉,真可怕!九年來竟然沒露出半點蛛絲馬跡,讓他以為他完全不知情,漸漸撤去戒心。老王爺倒抽口冷氣,「一切都是你計畫好的,私造兵器、擁兵自重、鼓動本王謀反一」他以退為進鼓勵他篡位,原來都是陰謀。
「你若沒有二心,誰能鼓動你?讓你多活了九年算是便宜你。你有沒有聽過「以血還血」這句話?如果不是血海深仇必報,又不想破自己的原則,你早該爬進墳墓了。」他一指捻斷一根弦,尖銳的弦音重重地震撼了驚懼的八王爺。「我一向不喜歡太枯燥、順利的遊戲,又看你四處打探柳氏的余孤,打算斬草除根,這種好戲錯過了,豈不可惜?」
「你竟妄想殺盡王府所有人?!」八王爺驚駭地扶住花木,以撐住搖晃的身子。
「那年你不也滅去齊家莊所有人。難道王爺殺人可以,普通百姓只有伸頭被殺的份?」歡休寒側測地笑著。「就算你的昏君訂下如此無知的律令,也與我無關,你該曉得我從來不理這些。」
事情既已揭破到這種地步,多說無益,除去歡休才是當務之急。
「來人啊!」
「別費事了。悲霄尚且不是我的對手,其它人哪夠資格接近我的地方。」低頭漾出聲寒透人心的冷笑,他淡淡地彈斷第二根弦。「你以為我為什麼不出手?除了看好戲,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他斜斜揚起寒若冰霜的冷眸,陡然壓沉聲音。「我要你明白你所稱的「魔教」中人,遠比你這個「俠義」之士有膽識、有氣度,所以我等你先出手。」
八王爺驚心的奔到拱門一看,他派出的死士全都痛苦的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沒多久,個個口吐白沫、抽播一陣子後便僵得挺挺的,不再動了。
「這裡的花草都撒滿了毒香?!」他為時已晚的發現。
「放心,我不會讓你這麼快死。」歡休將小包藥粉丟到花叢上,由斜光瞥見八王爺猶豫不決的模樣,不禁譏嘲地諷笑。「想不到八王爺也會有不敢做的事。不吃也沒關係,比較可惜的是,你不能陪你的如花美妾和諸多兒女同赴刑場。」
嘴巴開始發麻的老王爺趕緊服下藥粉,自心坎裹打起寒顫,「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說出來本王自會依你。」
「別給太快。我要你一族的命,一個也不能漏,你給是不給?」他沒得商量她便聲道。
「歡休,你別得寸進尺了。皇上就算猜忌我,尚得顧忌我三分,你這名小小的死十又能奈我何?」
「試試不就知分曉了。」歡休沉鬱地一指勾斷第三根笨弦。「反正我孤家寡人搏你一家,怎麼都合算。」
這就是八王爺害怕的地方,他只認識一部分的歡休,而他所熟悉的那小部分,全都是他今人恐懼的一面,也是他刻意讓他知道的一面;好比說,歡休會為了目的,犧牲一切泡在所不惜的殘酷性子這一面。
「我早該殺了你!」八王爺扼腕的歎道。
不就因為不放心歡休這孩子,他才會特別安排悲霄混人死士裡,就近監視歡休。沒想到大家都輸給了老成的歡休,連悲霄也看不出破綻,還被歡休震斷經脈,氣絕身亡。
愁情的下落沒人知道,悲霄已毀,知曉太多事的歡休又必須死。不得已之下,他才會借狩獵之名將他引來鹿山,並出動所有死士找盡機會被他,誰知到頭來不但動不了他分毫,還被他攔走與壽王爺意謀造反的密函。
當初見他是個可利用的人才又難成氣候,大膽留他下來,沒想到因此種下禍根。
「悔恨太晚殺我嗎?」歡休狂傲的揚眉。「何必懊悔,除非我自絕,不然根本沒人能動得了我。二十多年前你因奪人妻不成而殘殺了一堆無辜百姓時,就該知道會有今日的下場。」
「告訴本王,你是怎麼躲過的?」眼見大勢已去,又沒辦法動歡休,八王爺只想弄清心底的疑惑。
「老天要我來取你這條狗命,自然不會讓我死,你帶著困惑下地獄去問閻羅吧。」歡休揚手輕輕拂過琴面,所有的琴弦應聲而斷,音律磅然。「二十多年前,你這名好色權佞竟因齊家莊的少大人姿色過人,起了淫心意圖奪取,遭齊家莊少莊主厲聲斥責。向來只有人討好,幾曾受人羞辱,尊貴的王爺自然不覺得自己有錯,偏偏又怕落了個難聽的名聲,只好仗勢威嚇柳汞的老莊主,當時的武林盟主,便將家世清白的齊氏一家扣上「魔教」之名,並聯合那些武林敗類趁夜屠光了齊家一莊兩百多條人命。之後唯恐事跡敗露,你假借魔教餘孽之名,血洗柳家莊,一舉清除了心頭大患,並將所有的罪名按在死人身上,也就是我那含冤九泉的無辜雙親。對嗎?八王爺,歡休可有冤枉你,胡添半句虛言?」
「你不怕連累弄波嗎?」抖得險險昏厥,老王爺一改趾高氣昂的忡態,巴望他念在師兄妹情分土,替他弄波的一生著想,放過他。
「弄波?她早該死了。」歡休縱聲朗笑。「你以為我不知道她只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也只有她才會傻傻的以為你是真心寵愛她。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錯估了弄波對我的重要性,押錯護身符。王爺一直知道柳家的遺腹子尚活在人間,查了十八年終於查到她的下落。你怕引起我的懷疑,不敢正大光明殺害她,便使出借刀殺人的法子,利用弄波。」
八王爺驚愕不已。連他利用池弄波急著討好歡休的心理,故意將柳氏遺孤沒死的消息透露給弄波的事他也知道!
願為歡休上刀山、下油鍋的弄波以為他老眼昏花,看不出她對歡休的迷戀,豈知她便是利用她這個弱點收她為妾。一得知柳氏遺孤的下落,他頭一個想到的便是弄波,一旦她得知此事,為了替心愛的歡休報仇,必會編出各種理由,迫使他不得不派出殺手追殺那個小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