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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唐瑄

  這種不擺臭架子的豪富千金,這年頭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了。莞兒小姐真的是個對人很好的小姐,常讓她和小四到這兒採桑葉不說,還常常送他們吃的、用的、穿的一大堆。

  嗯,小四說的很有學問,說莞兒小姐是一朵出……爛泥而不染的清蓮。

  「小七,不要發愣,這事很重要的。」輕柔的嗓音半含憂半帶笑。

  嘿嘿,出入這裡不過才幾次,欠債不僅還完,她和小四還攢了筆小財,隨時可做點小生意。再這樣下去,變富人已是……呃,指著日子在等待……「小七,委屈你們搬離雲陽可好?」宮莞鼓足勇氣,艱澀地開口。

  第三章

  幸福的滋味甜似蜜,令貪戀的她不小心遺忘了那段椎心過往。

  「沃堂!我、我的銀狐不見了……」

  猶記得九歲那年,沃堂尾隨驚惶失措的小主子,在雲陽街巷盲目穿梭了一整天,回到宅子,才發現心愛的狐狸四肢僵直地倒在院子裡,已斷氣多時。

  「嘖,不過一隻狐狸嘛,有必要浪費眼淚嗎?這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別浪費力氣了。」色棋哥就蹲在發黑的屍體旁,譏笑她。

  忍了那麼久,本以為堅強了一點,沒想到信心可以潰決得那麼快。面對暴斃的狐狸,她無法想太多,傷心欲絕的哭倒在沃堂懷裡,差點昏死了過去。

  「二少爺,你何必如此?」

  昏沉之間,沃堂異常冰涼的聲音引起她注意。

  「本少爺怎麼了,太仁慈?看到沒,本少爺善心大發,莞兒哭了,我可沒多嘴多舌跑去告訴爹,好讓她失去她的看門狗哪。」

  「不要!色祺哥,我不哭了。」她沒有哭昏卻差點嚇昏。心愛的狐狸很重要,沃堂更重要,不能失去他呀。「色祺哥,我、我不會再犯了,你別告訴……爹好不好?」她哭腫了眼,淚水仍不斷流下,怎麼也克制不住傷心。那是她最鍾愛的狐狸呀,是娘送給她的,她很珍惜。

  「二少爺不會說,小姐儘管放心。」

  「哦?是嗎?冉沃堂,你就這麼確定?」

  色祺哥的笑容不知何故僵住,好像生氣了,她不懂他生氣的原因,沃堂忽然將她密實的護在懷中;這是色祺奇每回心血來潮突襲她時,沃堂的直接反應。

  「小妹……」色祺哥以輕得讓人起疙瘩的聲音,怪異地嘻嘻而笑。「它是我拿來試毒給毒死的。」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愣愣的看著色祺哥。他一字一字很壞的又說了一次,「你可愛的小銀狐是我毒死的。」

  渾沌、沉重的腦子被他殘酷的話轟成碎灰,她無法思考,永遠忘不了那張扭曲的笑臉,如何撕裂她的心。

  她知道色祺哥和色裳姊一樣,討厭軟弱無能的人,所以她盡量避開他們。可是從小色祺哥便愛欺負她,即使她避開他,他也會來找她。以前只當他愛玩、愛鬧,沒想到他心腸那麼壞,連那麼可愛的小狐狸也下得了手……

  ……以前他都是針對她來,為什麼……為什麼他要無緣無故殺死她的狐狸?

  「為什麼?」想起慘死的狐狸,她悲從中來,唆咽的埋進沃堂懷裡。

  「不為什麼,純粹好奇,本少爺想瞧瞧中毒的狐狸怎麼個死法。」

  他是壞蛋哥哥,太壞、太壞。「沃堂,我好累。」她要埋在被窩裡偷偷哭一會兒,然後請沃堂幫她看著,這樣便不會被人發覺。

  沃堂抱起她,走不到三步……

  「這只是開端。沒出息的小妹,你可要有心理準備,往後我會不會大發慈悲饒了你,那得隨我高興。」

  當時年幼,無法悟透色祺哥的話意,接下來幾年她逐漸明燎了。

  是從貼身丫鬢小玉開始,再來是園丁王伯,廚娘李嬸……一一些與她還算親近的下人,與她心愛的狐狸一樣,接連地冒犯到色祺哥而出了……意外。

  色祺哥生性殘暴,她以為他不至於壞到草菅人命,沒想到下人的命在他眼中不如螻蟻。好可怕,殺了人,他不會有痛不欲生的感覺嗎?她很痛、很痛呀!

  爹不在家,宮魄哥拿色棋哥沒轍,他要風得風,少有事情不順心,因何越來越暴躁不安?讓她難受,他並沒有快樂多少不是嗎?為什麼專找她麻煩,他處心積慮在算計什麼,何不明說?

  猜不透色祺哥反覆無常的心思,卻知無辜喪命的奴婢皆因太親近她,只好遠遠的避開下人們。不去關心大家,讓色祺哥知道他們對她不具意義,那麼大家便安全了……日子雖然寂寞了些,卻是最好的安排。

  上天待她不薄,色祺哥主事後,一年難得回來一趟,她因此過了幾年太平歲月。或許恬靜的生活沖淡了椎心的痛,才會疏忽得讓小七太過接近她,接近危險……明天色祺哥即將返家,她是迫不得已,但願小七他們能諒解。

  宮莞黯然神傷地佇立坡頂,靜靜目送好友。

  馬車馳遠,小七一家子的道別聲也遠了……

  小七離情依依的聲音,縹緲虛無,彷若在天涯的那一頭。

  宮莞心中一慟,衝動地向前追了幾步。,身後的冉沃堂一個健步扣住她。

  「小七,小四,你們保重...保重啊!」她悲傷地叮嚀道。

  他們說不怨,安慰她說這是天老爺的安排,早想離開雲陽重新過日子。她也想重新開始,也想遠避至風光明媚的南方小鎮,與小七為鄰,開開心心過日子。多想一走了之,多想……

  堅持來送,現下卻又後悔來送,她不曉得親眼目送的痛苦,不知生離竟也能痛徹心扉。也許爹的思量終究是對的,她若沒有與小七交心,也不會有此刻的牽牽唸唸,傷心掛懷。

  疾勁的山風吹來一股冷意,冉沃堂瞥了眼烏沉的夜雲,俊眉淡淡揚起。

  「快下雪了,小姐,咱們回去吧。」

  宮莞噙著淚水,搖了搖頭,神情落寞地眺望遠方。

  「我想再待一會兒,陪小七他們趕趕路。」霓裳色錦衫被強風一道道吹刮,飄捲至夜空,身子單薄的宮莞顯得搖搖欲飛。」

  冉沃堂回馬車拿來一件厚暖斗篷,幫她披上。拉妥篷帽溫暖她冰涼的小臉,他移身擋在風口。

  宮莞心緒雜亂的探到他衣柚,緊緊拉住,心仍是惶惶不安。

  「只給十來天打理家當,他們會不會漏了什麼?湖州真有他們的親人嗎?他們會不會為了讓我安心,瞞了我什麼?」

  「屬下有讓人沿途照應他們,湖州那邊已請人打點,小姐儘管安心。」

  「你早就想到有這個可能?」她微訝。

  冉沃堂迎視她飽含感激的眸子,眉頭微挑,未作答。

  「你想他們……會不會怪我?」

  「小姐多慮了。」

  「是嗎?」她憂鬱低吶。

  冉沃堂凝視她姣美的側臉,沉默無語。

  「可是就算他們不會,我也會呀。」孤寂的眼神落向更遠處,宮莞淒然苦笑。「我從不指望救苦救難,但起碼應該能為關心的人付出一些心力。我知道自己沒用,沒能力保護誰,只希望做到不連累人。我不懂,為何親近我的人皆不能安穩過日子。我……我害小七他們得連夜遷離雲陽,這兒是他們的故居呀,我憑什麼要他們連夜奔命……」她啞然失聲。

  冉沃堂看不到篷帽下的表情,僅是靜默的傾聽著。

  「沃堂,我真沒用,竟然會覺得好孤單。小七是我唯一的朋友,她會跟我說說笑笑,和她在一起時好輕鬆……認識她的這些日子,我真的好開心、好快樂。」她悲哀地笑道。

  「小姐想哭就哭,屬下會幫小姐留意著。」深邃的眼瞳滑過一抹微芒。

  留意?…。沃堂仍記得家變那些日子,她天天理在被子裡偷哭,而他就守在門外。宮莞濕濡的眼眸泛滿憐惜。

  父親的話像道無形的咒語,牢牢束縛了她。這許多年來她始終不敢痛快哭出來,下意識的壓抑情緒。不敢接近人,壓抑;不敢讓人察覺她的心,壓抑;不敢釋放淚水,仍是……壓抑……

  十八年朝夕相處,即便觸及不到沃堂的內心,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他卻仍是天地間最知她、懂她的人。怎會傻到忘記沃堂,有他相伴,又怎會孤寂,好傻。

  「我肯定被寵壞了,才會說出這麼任性的話。」宮莞難為情地抹去眼角的淚珠。

  冉沃堂深思的眸光搖曳,像壓抑下什麼。

  「沃堂,你冷不冷?」宮莞微笑地更偎近他。指尖碰觸到的身軀永遠冰冰涼涼,季節的遞嬗似乎影響不到沃堂,他身上總繚饒著一股比嚴冬清冷的氣息,讓人不敢輕易接近呢。

  「屬下不冷,多謝小姐關心。」冉沃堂莊重的將她護人臂彎,拉妥她滑落的帽緣,移步向馬車。

  天氣一下子變好冷,幸好她多拿了幾件袍子給小七他們御寒,宮莞頻頻回望空湯的山徑。

  雲陽天候濕冶,難有晴朗的好天,秋初至春未常是多風多雪,冷透人心。小七他們南遷至湖州的一個小城鎮,據說那兒寧靜悠然,氣候長年溫煦怡人……宮莞小臉黯然。她與小七如今相隔千里遠,恐難再有見面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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