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像她這樣鬧過?母親低聲下氣拍哄著嬰兒,鬧得正凶的嬰孩非但不理,反而變本加厲哭得天地變色,堂兒難以忍受地皺著鼻頭。
「娘聽六小姐的奶娘說,她是所有小姐裡面算是比較好帶的了,不怎麼膩人也不怎麼愛哭呢。」常卉娘溫柔的眼忽然瞥向窗外。
怎麼瞧也不覺得這愛哭的娃兒乖巧,堂兒被她哭得有些煩。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幫娘看著小姐一會兒,娘去隔壁王大嬸那兒,看看她還有沒有壓驚符。」別具深意看了他一眼,她不等他回答,逕自將嬰孩放回床上。臨下炕前,她突然緊抱了他一下,含淚低語:「你莫怪娘。」
「這,娘……」堂兒錯愕地瞪著遠去的娘親,又呆愕地瞪回來。
嬰兒喉嚨一扯便不知道要停似的,號哭不休,聲音宏亮且拔尖,堂兒僵在炕邊不知所措。眼巴巴乾瞪半天,哭聲有增無減,他無助地爬上炕,端身坐在嬰兒身側。
她的臉好紅,不……不要緊吧?他來回張望門口,一臉慌亂。
嬰兒哭了好半晌,吵人的哭聲逐漸沙啞、靜默,就在堂兒慶幸的才要鬆口氣,她卻又以驚人氣力淒厲地號哭起來,哭得他灰頭土臉。娘……娘怎麼去了那麼久……
「噓,乖乖,你不要哭,娘等會就回來了。」他好聲好氣想幫她擦淚,手抬突然被胡亂揮抓的胖手握住,心頭一陣震湯。
小姐的手好軟、好好摸……堂兒著迷似的伸指觸了觸,誰知竟把嬰兒雪白的手腕碰出豆大污漬來。
糟了、糟了!他小心翼翼將指頭抽出,想下炕找乾淨的布幫她擦淨,嬰兒的號哭聲慚歇,一雙汪汪波眼半垂下,似乎是累極。
堂兒坐回身子,不敢動,生怕不小心驚擾了她,又惹來另一波災難,麻煩可就大了。
窗外將一切看在眼底的兩人,表情各異,心思亦不同。
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收手在後,似乎這幾眼已夠看出什麼,移步出破敗的院子,神色一如來之時,安適自得卻也瞧不出心思。「卉娘,你真下定決心了?」
「堂兒往後請老爺多擔待、費心了,老爺的恩惠卉娘謹記在心,無一刻敢忘。」尾隨其後的常卉娘,安然說道。
「日子挑好了?」
「下個月初八。」
「你真捨得?」
「難捨能捨,來得亦去得。」她泛出一抹超然的笑。
男子冷銳的眼神閃過什麼,「呵呵,你塵綠既了,心無俗念,我這凡夫俗子再多舌勸阻,倒像拂逆天意,造了業障。安心去渡化你的世人,試兒禮後我會議沃堂搬進來,有什麼托要說的,趁這兩天吧。」
「多謝老爺,卉娘必會不時幫老爺及大家祈福。」她美麗的臉祥和寧靜,再也無慾無求。
卉娘的心已然出塵……
交談聲漸漸遠去,一名著淡黃錦衣的白皙男童,從小巷另一頭氣急敗壞地衝進院子。
咱!半合的木門被他一腳踹開,撞出轟天巨響。
「該死的冉沃堂,快些給本少爺爬出來!」宮家二少氣勢凌人地吼進屋,一眼看到炕上那個回頭瞪他的人,眉頭惡狠狠一橫,不由分說的衝過去將堂兒拖下炕。「你這狗雛種、烏龜王八蛋,你好大膽子,竟敢瞧不起本少爺。咱們的內功心法尚未比試,誰許你中途離席,還不快給本少爺滾回武場!」
「等等……」堂兒推不開他的手,情急之下掃了他一腿,趁他腳步不穩縮回手,順便拉他一把,止住跌勢。
宮家二少被他輕易甩開手,火氣可大了,一陣大吼大叫後狂撲向堂兒。
堂兒這回記取娘親的教誨,身子一縮,敏捷的回身往屋子另一頭閃避主子。他退讓的姿態大大激怒了宮家二少,他氣紅了眼,回身又撲出五爪。堂兒身子一側,再避。
兩人一避一追,只見追不著的人連吃敗仗,滿屋子狂吼狂叫。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女嬰經他們一鬧,先細細的低泣一聲,轉瞬便天搖地動的哭號起來。
「他奶奶的,那是什麼見鬼的聲音!給我拿塊布塞進她嘴裡,讓她閉嘴,別吵煩本少爺!」
堂兒一心應付他凌厲的追勢,無暇回話,心中倒有幾分詫異。……少爺不識得自己的妹妹嗎?
宮家二少咆哮著躍上椅子,借力翻上屋樑。待他躍上,堂兒已俐落翻身而下,氣得宮二少咆哮連連,縱身又追下,足尖掃過茶几,一口氣追到炕上,卻始終差堂兒一步。
「吵煩本少爺,有你好受的。給我閉嘴啊,聽到沒有!」本欲追下炕的人,心頭郁惱,掠過嬰兒身側時噁心一起,竟回身將五爪抓向那張哭皺的潮紅小臉。
堂兒回頭見狀,心下一顫,火速拔足而起,飛撲回炕上,搶先一步格開宮二少的毒手,抱起啼哭不休的嬰兒,旋身退回門邊。
宮家二少吃痛的蹲下身,抱著又痛又麻的手肘,怒紅的眼陰陰瞇起,邪光搖曳。
「喲,原來你會還手,我當真以為你這狗奴才怕了本少爺。」他嘿嘿地伸舌舔舐上唇,眼帶算計。
堂兒與他相處兩年,保知他性情,頭皮不禁陣陣抽緊。
「少爺不認得她嗎?」他將嬰兒轉了方向,讓宮二少瞧清楚。
宮家二少不耐煩掃了眼,「少見鬼了,誰有時間管這個丑娃兒是誰?冉沃堂,她該不會是你妹妹吧?真精采呀,你家老頭不是死了好些年,難不成是你家老娘討漢子,跟那個野漢子偷生的?」
堂兒黑了臉,「嘴巴放乾淨些!不要侮辱我娘,小姐可是你妹妹。」若不是娘再三叮嚀,他老早撲過去揍他一頓了。他這是什麼兄長,居然連自己的妹妹也識不得?
「喝!了不起,想不到你這顆死腦筋還會現學現賣,賴到我頭上來。無妨。反正我家老頭還在,娘要有瞻偷人,我不僅早晚三炷香,還可學狗爬給你看。」
「隨你怎麼說,反正她確實是三夫人的女兒,我不知她是少爺的五妹還是六妹。」堂兒好脾氣的安撫嬰兒。
「廢言!我理她誰生的,第幾個妹,本少爺的事比較重要。這回你休想打到一半又溜走,我不會再讓你逃了。給我接招!」他冷不防飛了掠來,雙手直取嬰兒門面。
手上多了個嬰兒不好翻上翻下,迫不得已,堂兒只好出手相迎。他的反擊顯然令宮家二少心花怒放,他雙眼腥紅,越打越亮,纏鬥越久便越興奮。
破敗的小屋不時乒乒乓乓、,吼聲不絕,嬰兒的啼哭聲夾雜其間。
不知過了多久,挫敗聲從屋裡吼至屋外,又從陋院吼進巷子,忽高忽低的,吼過八個春秋……
◆◆◆
「阿--」
青衣少年足一點,勁健的拔身而起,將橫過半空的人團一把接住。
「小姐,你沒事吧?」旋身落地後,他將紫衣女娃放下地,一手扶在她腰間,以防全身癱軟的人兒滑倒在地,更加難堪。
「嗚……嗚嗚嗚……嗚嗚……」嚇……嚇死她了……嗚……嚇死她了……宮家六小姐魂魄俱散,逕自顧著嗚嗚咽咽。
威立於武場中央的黃衣女娃,斜瞪了過來,「狗奴才,誰讓你多事?」
紫衣女娃臉色慘綠,急忙扯了扯少年,「對、對不起……我真沒用,害你也被罵,你不要、不要理色裳姊……嗚……」肚子好痛。
「屬下明白。」青衣少年淡然的回瞥場中人一眼,看回哀吟不休的女娃兒。「小姐,要緊嗎?要不要屬下喚大夫來?」
「不用、不用了!」紫衣女娃拚命搖頭。她哪有臉叫大夫,鳴……嗚。「你……你好不好抱我一會兒?我好像快站不住了。嗚,你一定、定要幫我……我不能再出糗了。」好痛,真的好痛。好羨慕色裳姊,她武功真的好好哦。
「屬下遵命。」青衣少年不再多言,騰空抱起她。
沁山頂,萬里無雲的晴空中,一面黃旗迎風揮超,之後震耳欲聾的喝采聲熱烈爆出。宮家一年一度的比武大會,存歡呼聲中落幕。
比試定於宮家老爺壽誕之日舉行,為期三日,乃宮家另項家傳,也是雲陽盛事。舉凡雲陽子弟皆可參加比試,宮家子孫更是不得缺席,比試期間並開放與雲陽百姓觀看。
「哇哇,各位瞧見沒,真可怕!那黃衣女娃看來年紀輕輕,不過才七、八歲吧,出腳真重,對自己的親姊妹怎麼下得了手呀。」場邊圍觀的百姓,流連不去,各自熱絡的攀談起。
「比試嘛,不便出全力怎有看頭。我倒以為她挺大器,出腳乾淨俐落,非尋常女子。」
「這位兄台說笑了,宮家子孫自非尋常身。不枉在下特地從京城聞名而來,宮家後輩表現,著實出色。」一名做書生打扮的溫文男子盛讚不已。
「偏出了個害群之馬,宮家盛名不知被那名哭哭啼啼的女娃拖累多少。」
「嘿,這位鄉親所言,在下心有慼慼然。那名紫衣女娃武功當真不濟,在下見她從兵刃、暗器、輕功,一路比至拳腳功夫,幾乎場場哭。若非她衣衫繡有宮家圖樣,在下當真不信她是官氏子孫。請教各位鄉親,這位小姐是哪房妻妾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