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
她銀鈴般的笑聲打斷他的話。「你老是改不了口,又是屬下,又是公主的,剛剛……剛剛……唉……」她紅了臉。「你現在這樣自稱不嫌彆扭嗎?」
他愣了一下,想到方才兩人的親暱與現在他疏離的自稱似乎有些不搭軋。
「屬下……我……」他攏眉,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方纔……」
「你若要說讓我生氣的話,我可不想聽。」她再次打斷他的話。
她的話令他扯出一抹淺笑。「屬下不知道什麼樣的話會讓公主生氣。」
她偎在他頸肩上微笑。「你一直屬下、公主的說著,就讓我生氣。」
她聽見他無奈的歎息聲。「在屬下心中,公主永遠是公主,不管是否已下詔被廢。」
鳳翎仰起頭,望著他溢滿情感的黑眸。「你真是個食古不化的人。」她漾著笑,抬手撫上他的臉。「我不勉強你便是,可至少你別再屬下屬下的說著。」她還是一步一步來吧!
「屬下……」他皺眉,頓了一下才改口。「……我盡量。」
她回以笑顏。
他也微笑,俯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雖然屬下……」他皺眉,硬是修正過來。「雖然我配不上公主,可我會對公主負責的,一輩子對公主好,不讓公主受到半點委屈。」
她注視著他,眉心擰著。「你這話……這話若是早點兒說……」她歎口氣。「我們又何須繞這樣一段路呢?」
他抬手撫著她細緻的臉。「屬下對公主從不敢有非分之想。」當他獲知她要嫁人時,內心的震驚是無可言喻的,可兩人身份的懸殊是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他深知這一點,所以從不敢有非分之想。
她明白地歎口氣,輕偎在他的懷裡。
他撫著她的烏絲,想到她毅然斷髮的情景,內心仍是糾結不安,他永遠忘不了她哀傷的淚水。
他惟一見她落淚是宜妃過世時,自此以後,她沒再淌過一滴淚,可她卻讓索冀禮逼迫至此,他實在忍無可忍,才會動手傷了索冀禮。
「原想公主過得幸福,沒想到公主卻悶悶不樂。」也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會放不下心,一直守在她身旁,他擔心索冀禮會傷害她。
她微微一笑。「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我與將軍只能說不適合,勉強在一起對彼此只有傷害,能及時導正也算是幸運了。」她幸福地閉上眼,盡情的享受這平靜。
若沒有他,她寧可常伴青燈,也不願意再與索冀禮守著那只有爭吵、傷害的婚姻。
如今能這樣,她已經別無所求了。
「公主不會再想出家了?」他不放心地問。
她低吟的笑聲響起,抬首凝望他。「因為有你,所以我留戀紅塵,既戀眷紅塵,又如何頓入空門?」
他微笑,心已釋然。「我會永遠將公主留在紅塵裡,再不起絕滅之心。」他傾身,動情的覆上她紅艷的唇。
她漾起笑,在他唇下呢喃,「只羨鴛鴦,不羨仙。」
***
夜間人靜、更深露重。
大明殿內,更顯寂靜。
鳳翎走進殿內,父皇微僂的身子伏在案前,正專心的批閱奏折,他握著筆的手微微顫抖著,她感覺到一陣酸意湧上眼眶。
這幾日,她忽覺心神不寧,怎麼樣也放不下心,所以決定回宮來探望父皇,這一見,讓她難過得幾乎要落下淚來,父皇……看起來像是……油盡燈枯了……
她輕聲走上前,取走他手上的筆,皇上怒聲道:「是誰這麼大膽——」
當他抬頭瞧見眼前的人兒時,憤怒的話語戛然而止,他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喉嚨因激動而上下鼓動著。
「父皇。」鳳翎哽咽的喚了一聲。
「鳳……鳳兒……」
「兒臣不孝……」她跪了下來,淚水滑落。「兒臣回來看您了。」
他激動地說不出話來,蒼老疲憊的臉上滿是驚喜,眼眶甚至濕潤起來。「起……起來……」他伸手想去攙扶她。
鳳翎起身,緊握著父皇的手在榻上坐下。
「你……過得可好?」他瞧著女兒臉,細細觀察。
「兒臣很好。」她試著止住淚,與父皇分別不過兩個月,父皇就更形憔悴了,讓她這個做女兒的看得好心酸、好心疼。
皇上笑了。「父皇看得出來你過得好,臉色比起之前是紅潤許多,瞿溟呢?」
「他在外頭守著。」鳳翎輕聲道。
「他可有好好待你?」皇上顫抖的手撫過女兒仍短的髮絲。
她頷首,雙眸閃過一抹羞怯。「他待兒臣極好。」
「那就好、那就好。」他露出一抹欣慰的的笑,拍拍女兒的手。「這樣父皇也可以安心了,你怎麼會突然回來看父皇?」他詢問道。
鳳翎沉默了一下才道:「兒臣放不下父皇的身子。」
他笑了笑。「是嗎?」他的聲音更顯蒼老。「你感覺到什麼了嗎?」他抬起手。「這些日子,朕的手抖得比以前更厲害了,看來離大限日子不遠了。」
鳳翎的眼眶濕濡起來。「父皇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他苦澀的笑了。「你定是也感覺到了什麼,所以才回來見父皇的吧?」
她望著父皇老邁疲憊的模樣,淚水不禁潸潸滑落。
「別哭。」他顫抖的手撫上女兒的臉龐。「這天終是會來,不需要哭,朕也不打算讓其他皇子們回京奔喪,人都殯天了,還回來做什麼,舟車勞頓的,朕嫌麻煩,能免就免吧!」
「兒臣不孝,給父皇添了這許多麻煩。」她拚命止住泉湧而出的淚。
他微笑。「有什麼麻煩?不過是寫幾個字,下了一道旨,能有什麼麻煩。」他長歎一聲。「其實……你說得對,朕是糊塗了,才會想出讓你嫁給索冀禮這法子,可你要相信朕,除了政治的考量外,朕心裡也是期盼你嫁給索冀禮能幸福。」
「兒臣知道。」她緊握父皇的手。
「就像你說的,若你與索冀禮夫妻恩愛,他或許還能聽進你的話,可如今你們夫妻情分已盡,還能有什麼作用呢?」他的眼神幽遠,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就像皇后一樣,朕明白她凡事為朕著想、為大局考量,所以她的話朕會採納……」他深深歎口氣。「像皇后這樣賢慧、母儀天下之人,上天卻要帶走她……」
皇后去世至今近十六年,每回想起她的好,他便會多一分感慨。
鳳翎明白地頷首,皇后的慈愛寬和是每個人所津津樂道的,有時父皇對大臣們太過嚴苛,皇后都會挺身說情,還因此救了不少大臣的命,甚至當年皇后病重,為擔心父皇降罪於太醫,便堅持不肯服藥,還要父皇答應別怪責任何一個人。
「除了皇后外,朕這些日子最常想起的便是宜妃,每回瞧見你,就彷彿瞧見了她,她的剛烈、她的委屈、她的鬱鬱寡歡……」他又歎口氣。「朕怎麼忍心讓你步上你母親的後塵……有她一個人恨朕就夠了,不需要再加上你。」
他輕撫女兒的發。「瞧這頭髮絞成這樣,都丑了。」他的表情有絲不滿。
她微微一笑。「能長的。」
他也淺笑回應。「你與你娘一個樣兒,做起事來都這樣決絕,不過這樣也好,沒你這樣做,朕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處裡你與索冀禮和瞿溟的事。」
她含笑說:「兒臣就是不想父皇讓為難,才想出這個法子。」
若是因瞿溟的關係而讓父皇廢了她與索冀禮的婚姻,不只索冀禮不服,恐怕連朝野上下都要議論紛紛,令父皇難做人,瞿溟也脫不了罪。
所以,她只得心一橫,想出這個法子,也算一勞永逸,外面的人只當是她與索冀禮不和,所以出家為尼,這樣也不致累及瞿溟。
至於那些心存懷疑的人,就讓他們懷疑吧!那些風言風語她從不在意,只要不讓父皇為難,不連累瞿溟,她什麼都不在乎。
「你這法子好歸好,可事先也該通知父皇一聲,讓父皇有個心理準備。」他頗有微詞,當初聽到太監匆忙來報,說公主絞了發,他震驚的一口氣差點就喘不過來。
幸虧他腦子轉得快,順水推舟地下了旨,否則這事還真難辦啊!
「那時,騎虎難下,怎麼會有時間告知父皇?」她幽然地歎口氣。「兒臣當時與父親才談過話,心亂如麻、忐忑不安,心底已做了最壞的打算,這法子是臨時想出來的,是險招,只盼父親能瞧在兒臣的面上,別降罪瞿溟,再怎麼說,他都是因為兒臣才惹禍上身的。」
當時朝中已有聲浪表示她與將軍不睦是起因於瞿溟,還說瞿溟蠱惑她,罪大惡極,該打入大牢受審,她聽得是膽戰心驚、冷汗直流,怕自己再慢一步,便救不了他。
她與索冀禮會走到這一步,與瞿溟根本無關,她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他周全的。
「這些都過去了,你過得好,父皇便安心了。」他靠著坐墊閉起雙眼,身體有些撐不住。
鳳翎緊握父皇的手,控制著不讓自己落淚。「兒臣來見父皇是盼能為父皇分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