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要你們準備準備,新郎差不多要來了。」她話才剛說完,突然,天空打了一記悶雷,雨滴「叮叮咚咚」地落了下來,敲在屋簷上。
「下雨了。」意婕將頭探出窗外,隨即嬌笑出聲。「這下可好,娘的臉恐怕要綠成一片了。」
一陣強風吹來,窗戶嘎吱地晃動,意婕掩上窗扉,又聽見一聲響雷和閃電劃過天際,雨絲下得更大了。
「表姊,那新郎倌這下可要變成落湯雞了。」她哈哈大笑。
「這有何好笑的?」迎情詢問。
「若是他中途出了事,就不能來迎娶了,這不是很好嗎?這樣一來,你就不用委屈地嫁給他了。」意婕高興地拍了拍手。
迎情淺笑道:「我倒不知道你這麼捨不得我!」
「表姊,我可是為你好,不想你這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那人哪有資格娶我如花似玉的表姊。」意婕說道。
迎情笑說:「又說得像是你要嫁了一般。」
「表姊。」意婕不依地跺了跺腳。「每回為你抱不平,你就這樣取笑我。」
迎情微笑著握住意婕的手。「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這事就別再說了。」
意婕不悅地撅起嘴。「只要你開口,爹一定會為你拒絕這門親事,偏你硬是不提,要人怎麼幫你嘛!我知道你不想我爹娘為你的事爭吵,所以,即使你不想嫁,卻也不願說,又做這爛好人,淚水往自個兒的肚子裡吞——」
迎情笑著打斷她的話。「你幾時看我落淚過?瞧你把我說得像個可憐的小媳婦,我哪有這麼大的委屈,不過是嫁人嘛!聽你的口氣像是要把我推入火坑裡頭去了。」
「我倒覺得比那還慘。」意婕皺皺身子。
「別說這些了。」她搖頭,不願繞在這事上打轉。「我嫁人後,這府裡便沒人再陪你說話解悶了,你自個兒得收斂些,別野到外頭去了,我知道你性子野,坐不住,可你也十四了,別再這樣莽撞,若是有個閃失,舅舅和舅媽可要心疼死了。」
「表姊,你別說話像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意婕蹙起眉。
迎情淺笑道:「我知道你不愛聽人說教,可今兒個我再不說些話提醒你,以後也沒機會了。」
意婕眸子一點,歎氣道︰「我真不想你嫁出去,不過,我心裡明白這是任性話,若是那人能好好待你就算了,如果他敢欺負你,你可別悶不吭聲,我一定會找人去教訓他。」她說到最後,又激動起來。
迎情微微一笑,感動地握緊她的手。「瞧你,又說起江湖話了,他若真對我不好,我拿舅媽送我的首飾都足夠砸死他了。」她開玩笑似的說。
意婕忍不住大笑,連在一旁原本悶悶不樂的冬梅都笑出聲了。
「冬梅,到時你可要幫小姐。」意婕交代。
「奴婢知道,奴婢絕不會讓小姐受半點委屈的。」她認真的點頭。
三人互看一眼,再次相視而笑。
而此刻,卻有一人根本笑不出來,那就是顧向揚,他只差沒扭下某個人的頭以洩恨。
這該死的鬼天氣,他就像剛從河裡爬出來的一般,從頭濕到腳,而原本在他身後吹奏的樂師,這會兒全嚷著要先避雨。
他轉回頭,大聲道:「都濕透了還避什麼雨啊!再幾條街就到了,用跑的,到時會有乾淨的衣裳讓你們換。」
他輕踢馬腹,領先而去,聽見樂師與轎夫跟在身後跑,他拉著韁繩,控制馬速,免得它也因為想躲雨而拔足狂奔。
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直奔黃府,看起來像是難民要來搶糧似的,狼狽不堪。
當他們安全抵達後,賓客們不由得鼓掌起來,為他們的辛苦而喝采,這時,焦急不已的李秀枝才放下一顆心,她一度以為這婚事又要泡湯了,現在……現在只要讓迎情上轎,離開府邸就一切大功告成了。
她使個眼色,一旁的婢女立刻往柳迎情的閨房而去。
黃眾山則示意僕人領著樂師與轎夫到偏廳稍歇,並要人拿乾淨的衣棠讓他們換上。
正當黃眾山要顧向揚到內室換下濕透的新郎袍時,李秀枝已搶先一步道:「向揚,你先忍耐一會兒,迎情就出來了。」
黃眾山皺一下眉頭。「先讓向揚換下濕衣,瞧他都濕透了。」
顧向揚沒應聲,只是抹去臉上的雨水,順手接過奴僕遞來的布巾擦臉。
「咱們這一時間上哪兒去找件新郎服。」李秀枝不悅地瞪視著丈夫。
「那就等衣服干了再換吧!反正又不急於一時,更何況,現在外頭還下著大雨。」黃眾山說道。
「我是擔心誤了迎娶的時辰。」李秀枝皺起眉心。「再說,這雨似乎也小多了。」
「你……」黃眾山甩袖搖首,他豈會不瞭解妻子的心思,反正她就是希望迎情趕緊離開府邸。
「新娘來了,新娘來了——」
圍在大廳的賓客突然叫囂拍掌、喧嘩不已,顧向揚瞧見新娘由婢女撬扶著走出來,他盯著她的蓋頭,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現在他多了個妻子了,可是他感覺不出內心裡有任何愉快的感受,他只想趕快完成這一大堆莫名其妙又繁鎖的儀式,然後換下一身濕衣,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條未被抽乾的抹布,不停的滴水。
迎情被扶著站定位後,心裡這才開始泛起一絲緊張,她……她真的要嫁人了﹗她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氣,命令自己鎮定下來。
透過紅巾的細縫,她能夠瞧見他的袍子和靴子,而那些布料正在滴水,並在地上形成一攤水漬,他似乎已經濕透了。
她聽見雨聲,有些納悶,難道他們不等雨停了再走嗎?
「迎情,嫁過去後可要守盡婦道。」李秀枝叮嚀她。
「娘,外頭還在下雨,為何要這時出去?」意婕不滿地說。
「小孩子別插嘴。」李秀枝瞪了女兒一眼。
「迎情以後就麻煩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黃眾山看向眼前高大挺拔的男子,雖然剛開始時他極力反對這門親事,但在見過顧向揚後,他的態度便明顯的軟化下來,因為顧向揚相貌堂堂、性格沉穩,他相信他將來必定大有可為。
顧向揚頷首。「我知道。」
原本在聽舅媽叮囑為妻之道的迎情,在聽見他的話時,心中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他的聲音低沉輕緩,讓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該走了,別誤了時辰。」李秀枝催促道。
意婕依依不捨地又拉著迎情說話,眼眶都紅了。
顧向揚用盡自己每一分氣力,才能勉強壓下不耐煩的表情,他的耐性已快用盡了。
又過了片刻「感人肺俯」的「話別」後,新娘終於坐進轎內,他立刻毫不遲疑地跨上馬,雨絲仍舊末停,不過比起方纔的確是小了些。
他輕踢馬腹,急著離去,其實,他或許該感謝這場雨,因為它使得看熱鬧的人大大的減少,否則他們恐怕得在擁擠的人群中開出一條路,而那肯定會讓他失去耐性。
迎情坐在轎中,雙手不自覺的絞緊衣裙,她無法平復緊張的心情,於是嘗試深呼吸一口氣,可那根本沒用,而且上下晃動的轎子晃得她神經緊繃,胃都要打結了。
這時她聽見「轟」地一聲,巨大的雷響使她幾乎要跌出喜轎,豆大的雨珠急打在轎頂上,一陣強風刮起布幔,幾乎要吹起她的蓋頭。她連忙抓住蓋頭,並試著穩住自己,因為轎子用力的晃了一下,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哪來的怪風——」
她聽見有轎夫大喊,感覺轎子晃得更厲害了,甚至她無法穩住自己,只能跟著東倒西歪。
「小姐,你還好吧?」冬梅在轎外叫道。她緊握著傘,深怕讓風吹走,大雨拍打在她身上,使她幾乎無法睜開眼。
顧向揚回頭望了一眼,瞧見轎子因風勢而無法前進,只是在原地打轉,布幔已被吹起,他的新娘歪倒在轎子裡,顯得狼狽不堪,不知怎地,他突然覺得有些想笑。
「停轎。」他翻身下馬,來到轎前,這時,一陣風吹起她的蓋頭。
迎情驚呼一聲,慌張地想抓住,卻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張陌生的臉孔,她在瞬間明白他就是她的丈夫。
她因這突發的狀況而愕然,只能怔怔地瞪視著他,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他有著因日曬而黝黑的膚色、剛毅的下顎、銳利專注的眼神和兩道今他看起來不易親近的濃眉,他的鼻樑挺直,黑髮有些紊亂且正不停地滴水。
顧向揚在瞧見她的臉孔時也楞了一下,但隨即因她的美貌而更加錯愕。她比他在市場中看到的任何女人都要動人,她有張小巧的臉蛋,兩道像新月的彎眉,眸子水亮清澈,唇形飽滿,皮膚自晰細緻,像極了剛出爐的包子。
「姑爺,雨愈下愈大,是不是要先折回?」
冬梅的話語打斷顧向揚的遐思,他撿起落在新娘腳邊的蓋頭。
「你跟我一起騎馬。」他執起她的手。